徐州沛县冬日的下午三点,阳光斜斜地从西边窗子溜进屋里,洒在刘贺身上,他睡眼惺忪地半倚在沙发上低头刷着手机。再过三两个钟头太阳就要完全落下了,然而刘贺的这一天才刚刚开始不久。
清晨六点多钟,他回到家,简单洗漱过后就睡下了,直到下午两点才起床。头一天,天还未亮的时候,刘贺便起身前往物流站点卸货,满满两大卡车的货物让他和同事一直忙到了中午,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驾着车子去临沂装货,夜里十一二点钟开始往回赶,往返在路上的时间大约花去了12个钟头。
徐州到临沂,临沂到徐州,自从结束长途货运的工作后,两年来刘贺一直奔忙在这条短途运输线上,装卸过的大小货物数以万计。他的生活似乎也被这条运输线不均等地切割成了两块,一多半在路上,一小半在家里。
当听到这已是荔枝新闻跟踪采访自己的第七年时,刘贺原本倚靠在沙发上的身子突然坐直了,瞪大眼睛说着:“七年了!我也31岁了,过得太快了,真的不敢往后想,主要是没觉得自己老了。”七年间,刘贺驾着货车游历过大江南北,一家四口也从原本的出租屋搬进了新买的房子里,生活虽没有多大的波澜起伏,但日复一日翻溅起的小水花却也在慢慢地推着这个小家不断向好。
转跑短途货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刘贺在站点装卸货物
两年前,在家人的极力劝说下,刘贺放弃了和朋友一起跑长途货运的活计,重新在县城谋得一份短途货运的工作,跑一天车、休息一天,月收入五千出头,略高于原本的工资,但却比跑长途要来得辛苦。
这份辛苦不仅包括驾车的劳累,也有上下搬卸货物的不易。小到一包日用餐巾纸、一盒工业零部件,大到一台冰箱、一组衣柜,繁杂的货物将车厢塞得满满当当,装卸所花费的时间是每次货运途中的最大变量,最晚一次,刘贺直到晚上八点才从徐州出发,次日凌晨赶到临沂,临近中午才赶回家,短暂休息半天,第二天一大早又出门了。
刘贺目前所在的物流公司拥有两辆重型卡车,每两人承包一辆,轮流开。沛县和临沂相去不远,为了节省运输成本,他们从来不走高速公路,“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搁路上了”,刘贺说,无论前一天回家有多晚,隔天都要照常去跑车。
跑夜车最困的时候通常在凌晨两三点,这时候他会把音乐声开大一点,给自己提提神,“熬着熬着也有点习惯了,就是下午到夜里头经常喉咙痒,无非是缺水和熬夜,别的没啥。”末了还笑着补了一句宽慰的话:“正常,干这行都这样儿。”话虽说起来比较轻松,但双眼下两道深深的沟壑却让疲惫和倦态难加掩饰。
为了方便照顾两个孙女,六七年间刘贺的母亲一直住在儿子家,对于儿子开货车的这份工作,她始终吊着一颗心,刘贺跑长途的那一年,一出车就是两三个月不着家,刘母形容那段时间自己“急得头发白了,还大把大把地往下掉”,现在起码能见天儿地看到他,悬着的心也稍稍落下了些。
刘母的担心不是没有缘由的,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19年我国民用载货汽车拥有量为2783万辆,而道路交通事故万车死亡人数则为1.8人。
刘贺也在路上亲眼见过一些惨烈的交通事故,至于小的磕碰和摩擦则已见怪不怪了,正是因为亲眼看过,所以心中那根安全弦时时刻刻都得紧紧绷着。有一次夜里遇上了大雾,能见度约摸只有十米远,路上的车子一辆挨着一辆,整条车队缓缓向前挪动着,刘贺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仅能看见的一小段路,“有些路不能开,太累人,太危险了。”
更多休息时间:平淡日子里的小确幸
刘贺主动给家人做饭
工作虽不比从前轻巧,但却能换回来更多陪伴家人的时间,尤其是2020年初疫情防控最为严峻的一个多月里,刘贺难得地赋闲在家,和朋友约着一起去钓鱼,陪两个女儿在家上网课,一家四口还尝试着学做抖音上看来的速成美食,制作过蛋糕、点心,刘贺早年曾在凉皮店打工学得些手艺,闲在家里偶尔也露两手,妻子萌萌说他做的凉皮格外好吃。
晚上通常是这个家最热闹的时候,放学回来的两个女儿,你一言我一语地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填满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姐妹俩上的是同一所小学,离家很近,老大读五年级,个头已经快赶上父亲了,这学期加入了校篮球队;老二读三年级,喜欢画画,餐厅墙上贴着的一张蜡笔绘全家福就出自她的笔下。
刘贺抱着小女儿打趣
多数时候刘贺就坐在沙发上看两姐妹嬉闹,偶尔也会就写作业的事儿催促上一两句,但女儿们的课业主要还是由妻子在辅导,他则主攻赚钱,由于义务教育阶段学费减免,姐们俩的教育支出主要用在了课外辅导班上。
和大多数中国父亲一样, 他对女儿们的爱从不在嘴边而是融化在举手投足的点滴之间。采访当天,姐妹俩一前一后地踏进家门,妹妹才坐下写了一小会儿作业,就要跑去厨房瞅瞅,问问饭好了没有,顺便朗诵一首自己即兴改编的诗句:“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夜来风雨声,谁知死多少。”刘贺一把将她抱起、假装生气地问道“作业写完了没有”,小女儿答道:“写了三个字”。不同于妹妹的外向活泼,姐姐更偏文静内敛,和父亲的互动也显得要“生分”些,当天她先回到家,喊了声“爸”,随即脱下书包坐在沙发上喝酸奶,一旁的刘贺静静地看向女儿笑着,忽然注意到她脸颊边缘长了些小疙瘩,皱着眉头伸手关切地去检查,看是不是生了粉刺。
萌萌是当天最晚回到家的,疫情过后,她重新找了份照看店铺、卖衣服的活儿,夫妻二人的月收入加起来超过八千,虽然挣的比以前多,但房贷连同日常开支,还是让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临近下班前萌萌给刘贺打了通视频电话,简单聊了几句工作上的琐事,随后补了一句:“我同事问我,你等一下来接我不”,刘贺当下似乎没听出来这句闲谈背后的期待,转而打趣地说着:“你早上咋去的,跑着去的,一会也跑着来,锻炼身体”。直到挂了电话后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开上车子去接她,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回家洗过手之后,萌萌一头钻进厨房给刘贺帮厨,当被问及纪念日、情人节等日子夫妻二人怎么过的时候,她只是笑着摆了摆手。算上谈恋爱的时间,刘贺和萌萌已经在一起十多年了,两人之间虽没有了玫瑰花的浪漫,但相濡以沫的信任和默契却于无声处将两人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展望未来:走一步看一步最实在
工作时被同事的笑话逗乐
对于新的一年,刘贺想了想,握紧拳头挥动了一下说着加油吧,他一向是这样给自己打气的,也靠着这股加油的劲儿,一点点为自家的好日子打拼。
因疫情停工的一个多月里,刘贺没有分文进账,起初也会心急焦虑,但时间长了也就不再多想了,“着急也没用,这就不是着急的事”,兴许是爱好钓鱼的缘故,他在等待中多了一份耐心和心平气和。
疫情之下,许多行业都面临着新的挑战,但刘贺却没有感觉到物流行业受到了什么影响,相反还比去年更繁忙了,不过工资并没有同步见长,只是偶尔太忙的时候能多挣得两三百块。总而言之,他对目前的工作并不太满意,想给驾照增驾到A2,有这个证就可以开挂车,收入会比现在更好。十一小长假后,他去报考了驾校,谋划着来年就把这个证给考出来。
从前,刘贺最大的心愿就是买房,跟踪采访的第四年,我们见证了这个心愿的达成。在此之后的几年里,他没有再制定更为宏观的具体目标,努力多挣钱成了眼下最紧要的事,“先挣钱再说吧,有钱了起码能在生活上让老的、小的都获得更好的。”今年,刘贺给家里置办了一个大鱼缸,养着两条红尾金鱼,和旁边冰箱上摆放着的一尊招财金龙鱼摆件相映成趣,他说:“水为才,养鱼能招财。”
【记者与刘贺访谈部分实录】
如何看待这七年的跟踪采访?
这七年过得太快了,真不能往后想,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主要是自己没觉得老了。如果没有这个采访,每一年发生的事或许会回想不起来,现在最起码能够被记录下来了,不管是好还是不好。
生活越来越好之后,有什么小心愿?
照顾好家里的两个小孩、老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第一点。挣更多的钱,在生活的其他方面也想给家人们最好的,还有就是多陪陪他们。
短期计划或目标是?
驾照增驾,顺利考下A2驾驶证,也许会开挂车,但无论怎样,明年也是跑长途。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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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人”用来形容我很形象,“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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