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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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钱澄

　　小时候，我长得像头小白猪，但爸爸说我是他的小公主。

　　每次回到家，都要向爸爸表演新学习的舞蹈。爸爸张开手臂蹲在原地，等着我一蹦一跳地跳进他的怀里，然后在我肉嘟嘟的小脸上“吧唧吧唧”亲个不停。我总是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咯咯”大笑，那样就可以看到大人的头顶。爸爸则摸摸脖子，嗅了嗅，然后一脸嫌弃地说：“好臭！”

　　我是爸爸的小尾巴，爸爸是我的大英雄，爸爸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姐姐们笑我是“跟屁虫”，我就不服气地说“找爸爸来打你们”。

　　上了初中后，我不想再做爸爸的跟屁虫了，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总是在上了锁的日记本上写写画画，或者和小伙伴一起游戏，爸爸欣慰又若有所失地笑了。

　　也许每个人都曾经历过一段叛逆时期，只不过或早或晚，或长或短。

　　而我的叛逆时期蔓延了整个高中，那时我怀疑一切无病呻吟，疾恶如仇性格暴躁；鄙视教育和老师，读着三毛、韩寒、李敖；脑袋里装着宏大的词汇：生命、价值、平等、自由……

　　记得有一次课间，我在读韩寒全集，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要把书夺走。我以为是调皮的男孩子们在搞鬼，便以最快的速度“啪”地按住书，并挑衅地抬起头。结果是老师觉得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便强行收走了书。下课后，我跑到办公室据理力争，坚持学生在课间有权利看课外书，老师无奈，只得答应在中秋节放假前把书还我。但我很想整整这个一直很讨厌的老师，因此放学后便偷偷溜进办公室，把书堂而皇之地夹在腋下。放假前，我迫不及待地跑去办公室“要书”，老师翻箱倒柜都没有找到我的书，急得满头大汗，一脸窘迫。我几乎要笑出来了，最后装作大度地说：“没关系老师，您喜欢的话那本书就送您了！”

　　后来，我就更夸张了，整日整日地逃课，在书店里泡上一天，心绪随着书中人物的经历而跌宕起伏，我学着三毛的样子自诩“爱学习不爱学校”、“孝而不顺”，自己写着小诗和离奇古怪的小故事。后来又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辍学！写作！

　　那是我的记忆里爸爸打我最凶狠的一次。他一脚把我踹在地上，然后又一脚踹在我的背上，我趴在地上很久动弹不得。但我不愿放低姿态，硬撑着胳膊想要爬起来，像头小狼一样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刚转过身来，就挨了一个大嘴巴，爸爸狂怒地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指着我的鼻子，“你以为你是谁！不上学你什么都不是！给人家刷盘子都不配！”那时我正是个初生牛犊，天不怕地不怕，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他的羞辱无情地伤了我的自尊，我咬紧牙关怒视着他。但紧接着就是一顿猛踹，我彻底动不了了，鼻血流了一地，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那头暴怒的狮子声音沙哑而颤抖，但踢踹并没有停下来，直到我失去意识。

　　那一顿毒打当时看来是毁灭，现在看来却是拯救。我收起握紧的拳头在高中的教室里又呆了两年，那是一段无休无止漫长难耐的时光。在那两年落后的时光里，我听着“我想要怒放的生命”醒来，枕着失败的痛苦入睡，爸爸沉默地陪在我身边，热乎乎的饭菜和不离不弃的陪伴，是他唯一能为我做的。

　　上大学之前，表姐说她做了个梦：我离开后，爸爸每天躺在院子里，头上长满了草。当时只是觉得那个情景很滑稽，但现在想来却是苍凉。

　　人是需要常被提醒的，但这些提醒是需要代价的。

　　那天晚上，当我看到满脸是血的爸爸时，心颤抖。撞他的汽车已经被他打发走了，自己坐着流血。他善良，所以不怨怪人家；他要尊严，所以不躺着流血。那一瞬间我知道这个男人的意志力有多强大，尽管他毫无社会地位可言。这个酒鬼可怕在有思想，可怕在认为尊严重于生命，可怕在要求永远强势。他永远厌恶被安排被照顾，他不会跟女儿去医院的，甚至不愿跟我坐车回家。这是一个个子不高却顶天立地的男人，也只有当女儿哽咽着恳求：“爸爸，听我的话吧”时才会突然间软下来……

　　断了的眉骨和骨折的胳膊，让他一夜不得安生，直到第二天才愿意跟我去医院。我照顾了他一个月，学会了二十年来都没能学会的做菜。但最令我触动的是，我看到了爸爸另外的一面，他不再总是伪装着坚强，有时跟我正说着话就会眼含热泪，有时又笑得像个孩子……

　　那时我终于知道，爸爸也是个孩子啊。我一直是他的小公主，但我长大了，他也是我的孩子，一个需要宠爱需要保护的孩子。

　　我会一直宠爱着我心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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