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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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万青

　　人终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一直以来，我们都十分避讳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但事实就是那样，我们早晚有一天会面对死亡，与其把这次死亡当做一种忌讳，不如把这一次宝贵的死亡当做人生中最后一件事。认真地对待死亡，也是认真地对待人生：人的死亡饱含着人的价值所在。而当我的身边的人死去的时候，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我的奶奶在2013年夏天去世。在那一年的三月份，奶奶被确诊肺癌晚期，当时我还在高三拼命地准备高考。6月9号下午，高考结束，爸爸妈妈才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却一点想哭的欲望都没有，十分冷静地接受了现实。整个六月是那样的漫长，每天奶奶都在回忆过去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她的具体病情，但每次咳血都会张口大骂，骂爷爷不重视她，骂爸爸妈妈不争气，骂我和姐姐上学浪费钱。开始的时候，每次听到奶奶破口大骂，我都会在心里流泪，一边点头承认自己上学无用，一边为她按摩肩膀和手臂。但到了七月份上旬，奶奶的病情还是那样，责骂却不断升级，因为奶奶从小就宠爱我叔叔，所以她开始专门针对我家四口，骂我全家吸血，骂我们浪费了她要留给叔叔家孩子的钱，骂得越来越脏，我心里就发生了变化。“为什么她不早点死？”这样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后就难以消弭，我不再想去看望她，我不再在心里为她流泪，我不再伤心，我想让她早点死。

　　七月中旬的一个中午，西红柿疙瘩汤在锅里已经沸腾。在奶奶家看护的爸爸突然跑回家说奶奶十分难受，想送她去医院，听到这些，妈妈和姐姐马上跑了出去，只留下我看守自家经营的商店。不到十分钟，妈妈噙着泪，哽咽着地跑回家，让我马上过去，我立马感觉到了其中的意味，一把拉上门，跑到离我家大概五十米远的奶奶家。在中庭用来乘凉的钢丝床上，奶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姐姐在哭，妈妈在哭，爸爸在哭，爷爷在哭，我也在哭，之前还在盼望她早点死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泪如雨下，浑身抽搐。后来，救护车来了，医生在那里打针，拼命地做心肺复苏，但奶奶还是那样安详，救护车走了之后，我们给奶奶换上送老衣，我第一次触摸到了死亡：冰冷，僵硬，熟悉。

　　之后三天葬礼，我每天都会想起过去的事情。小时候，奶奶经常骑着老式自行车载着我去串亲戚，每一次都会让我吃各种各样的零食。因为家里爷爷管钱，奶奶每一次拿到钱都会给我和姐姐买衣服，带我们去集市玩，带我们去派出所看望值班的爷爷。奶奶手腕上经常系着一个手绢，手绢里全是毛票和钢镚儿，那是我比其他小孩更幸福的标志物。

　　我开始后悔了。我没有经历过死亡，这种可怕的黑色氛围从来没有降临到我头上，所以我想当然地把奶奶的行为看成了胆怯，看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丑陋。我们总爱想当然，我们总爱遮住眼睛，我们总爱逃避，在可怕的死亡面前，没有人可以说经验丰富，可以立刻做出所有的选择，也许你会说让老人自己做主，但事情并不是那样简单，在恐惧面前，做出合适的选择又能有几个人？有的人选择不知道死期，却陷入难以自拔的惆怅和恐惧，有的人选择知道死期，会规划日子度过最后的人间生活，事情总是那样的复杂，并不是几条简单的方案就能解决的。

　　在奶奶离开之后，2016年的3月份，我的外公也被诊断出了肺癌。这一次我也十分冷静。外公年近八十，身体十分衰弱，家里人在五六年前就曾为他准备了后事安排，但外公都顽强地挺过来了。这一次肺癌，家里人像隐瞒奶奶一样隐瞒了外公。在肺癌发病的时候，外公多次吐出了血丝，于是他开始怀疑自己得了绝症，这导致了十分可怕的恐惧，他身体越来越虚弱，情绪十分不稳定。家里害怕他挺不过去这一关，就骗他是简单的肺病，这才让外公稳定了情绪，吃饭活动也相对舒畅了很多。原本外公被诊断活不过三个月，但是九九重阳节已经过去了，外公仍然在乐观地生活着，仍然可以接受后辈的照顾和祝福，虽然时常出现明显地疼痛呕吐，可在从死神手里夺过来的时间里生活，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临终关怀的确很复杂，但为什么我们在死亡面前只能跪倒在地，迷茫而不知所措，恐惧而瑟瑟发抖？因为我们没有重视过死亡，我们总是在遮遮掩掩。死亡确实可怕残忍，但走进它你就会发现，死亡是我们在人间做的最后一件事，或是我们为将死之人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果能有能回到过去的机会，我还会选择对奶奶隐瞒病情，但我不会再幼稚地厌恶奶奶，我会陪在她身边，帮她缓解恐惧和疼痛。在亲情面前，死亡也许不会那么恐怖，也许不会那样神秘，也许不会再带来悔恨，也许会是美好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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