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青

　　（作者马青，“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南京广播电视集团首席主持人；本文系作者为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客户端独家供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在我的节目里，把“低俗语言已成雾霾”设置成微信话题进行讨论，一个非常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听众的许多留言没法念，比如“diao丝”“撕bi”之类，最后，能念的只剩下“砖家叫兽”。这样一种纯粹自觉的区分，倒反应了一个问题，就是那些被视作低俗语言的词，是否真的同属一类？

　　当我们试图对某个观点进行论证的时候，有必要先对其概念做一个明确。何为低俗语言？在陈鹏飞副教授的那篇文章里，举了这样一些低俗词语为例：“砖家”、“叫兽”、“草涨马”、“碧池”、“坟蛋”、“我艹”，他将低俗词分成三类，一是以情绪宣泄为目的的网络谩骂，二是以恶意中伤为手段的语言暴力，三是以粗鄙低俗为个性的网络表达。

　　但即使看了这三种划分，我依然觉得有些模糊。比如“砖家”，是归于第二类吗？可是，这个词难道不也可以是一种反讽？何以见得是恶意中伤？而“叫兽”，我周围还真有不少学者用这个词自嘲，也看不出有何暴力或是粗鄙。至于“坟蛋”，其实就是“混蛋”对吧？这个词怎么来的，已经有些说不清了，有人说，它是从“混沌”这个词演化来的，市井中人搞不清“混沌”，就把“沌”变成了“蛋”，可是，偏偏有人猜测，这个词和男性生殖器官有些微关联，甚至“坏蛋”也可能是这么来的。好家伙，这下，“那是一个大坏蛋”也成了粗口了。其实，在好多文人的作品里，“混蛋”这个词使用起来毫无障碍，那么，从“混蛋”变音为“坟蛋”，也和D字头的词归于一类，算躺枪吗？

　　语言一直在变化，比如说“跳槽”，我不知道陈副教授是否觉得这个词也应该划分到粗俗语里去。究其来源，这个词早年是专指妓女的，说她们琵琶别抱，就像马到别的槽里饮食，后来则是用这个词指嫖客。然而，用着用着，这个词已经变成换工作的代名词，堂皇写入《现代汉语词典》，今人多半不晓得它的来历了。由此观之，原本我对当下流行把相貌清俊之年轻男士称为“小鲜肉”十分不以为然，因为这个词的来历太下流，但后来一想，用此词者大概根本不知道它的来历，只看见字面上的意思，觉得它有趣生动罢了。也许，反倒是我穿凿了。

　　语言不只有变化，还有使用语境不同，而产生不同的语义。比如“他妈的”，台湾有人因为骂了一句“他妈的”成了被告，说犯了侮辱他人的罪，但辩方以鲁迅先生的文章《论“他妈的”》来为自己申辩，这个词既是用来骂人的，也已经变成一句口头禅，没有了侮辱他人的意思。法官觉得有理，于是此人获释。鲁迅先生的文章里说，“他妈的”也可能表达“惊异和感服”。

　　鲁迅并不是想为国骂正名，而是探寻这个词的来源。他分析了一番历史后，认为这句国骂何以在市井中如此盛行时说，“中国人至今还有无数‘等’，还是依赖门第，还是倚仗祖宗。倘不改造，即永远有无声的或有声的‘国骂’。”这是一句放到现在依然有力的结论。

　　诚如陈副教授所言，“语言反映大众心态、折射社会心理”，所以，不是“草泥马”们毒化了网络，污化了语言环境，反倒是该问问，是什么情境下，让人们学会了用谐音来吐槽？与“小鲜肉”的使用不同，人人都知道“草泥马”原指什么，但我相信，如果用原来的那个词，大多数人是无法说出口的，于是，聪明的网民使用“草泥马”来代替，这不反过来证明，人们心里是有一个无形的底线吗？那么，网民什么时候学会使用谐音呢？其实，不仅学会了谐音，还学会了凡字读半边的火星文，学会了词语中间加符合，学会了使用空格。当某些关键词成了敏感词（有些时候，我们甚至要把敏感词替换成“敏感瓷”）的时候，需要发言的人们就开始了各种新奇的造字法。

　　这一番思考下来，我发现，我虽然理解陈副教授的忧心，却实在无法同意他的观点，第一，何为低俗，至今没有一个标准，至少我无法把“砖家”和“diao丝”划在同一个标准内。我在美国参观学习时听闻当地媒体记者说，他们在公共频道有七个词的禁语，就是F或D或N打头的那几个词，有骂人的脏话，有涉嫌种族歧视的词，对什么情况下、什么时间段、面向何类人群才不可以说，有明确的行业标准。所以，那个没有粗口不成剧的《南方公园》在公共频道放的时候，是要做消音处理的。但问题在于，不消音的《南方公园》并不会被禁播。而且，什么是粗口，不会因个人好恶而被扩大化。第二，语言有使用环境，网络和现实一样，也有不同环境的区分，就像公交车上的骂架，肯定不能和会议发言做同等要求，网络也一样，它也有正式和非正式文字的区分，也有公开、半公开、比较私密场合的区分。

　　粗口是消灭不了的，任何净化语言环境的努力，都不可能让人不再骂“他妈的”。我其实并不认为这些粗口让我们变得粗鄙，反倒是该梳理一下官样文章里的“八股”气，那些没有任何“低俗”词语的空话、套话、大话，才真的遗害无穷，别的不说，至少，我们看看孩子的作文吧，没几个孩子敢于公开用骂人话的吧，但“八股气”“大人话”的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