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时评】突发急病记者“爬”下飞机:陌生人的地狱

2015年11月24日 15:55:34 | 来源:荔枝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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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昊

  (作者唐昊,“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华南师范大学政治学教授;本文系作者为“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手机客户端独家供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关于记者搭乘航班突发疾病却遭遇冷漠对待,最后被截去0.8米小肠的事件,这两天在网络上迅速发酵。当初读到这篇文章时,第一感觉居然是,这位记者真心是具有高度职业道德的网络时代记录者——自身如此悲惨的遭遇竟然被他用幽默的语调写了出来,也是个内心强大的人。话说回来,遇到这样史上罕见的恶劣对待,如果不是内心真的强大,恐怕也很难挺得过去。

  当然,从法律和程序的角度,无论是机组人员也好,还是首都机场医院,都没有太多违规之处。但问题是,这远远不够。张记者遭遇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卡夫卡的《城堡》在中国的现实版:每个人都是好人,每个人也只是要遵守规则办事,谁都没错——但他们最后把主人公弄死了!而我们的张记者幸运的是他自己的生命力足够顽强——在几近被病痛(tuiwei)刺激(qi)得昏迷的状态下,用“我自己下飞机!”这样的壮举一举解决了两方各推责任的规则难题。在最后关头逃过了卡夫卡笔下的荒诞人生,虽然这也够荒诞的。

  中国一向是熟人的天堂,陌生人的地狱。中国人对待熟人、有关系者的热情程度总是超乎想象,逢年过节尤其显著,生病后的关心更是了不得。在这件事情上,如果是兄弟(或者儿子、父亲、阿姨、叔叔)遇到这种事,围观者还能任由他躺在地上痛苦地嚎叫而不理吗?这样看来,张记者唯一的错误就是他单独出行,和周围所有人都是陌生人的关系。但问题是,就算他不能指望得到兄弟姐妹般的关心,也不至于被不当人来对待吧?

  但事实恰是如此,在一个熟人社会中,陌生人是不被当人来对待的。和陌生人打招呼会被视为有病,接受陌生人的招呼则被视为危险。在武汉,车站派出所的蓝色提示牌,上会写:“请不要搭理陌生人问话,谨防上当受骗。”所以,我们从小到大都是怀着对陌生人满满的恶意而生活。在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们面前因病痛而挣扎嚎叫时,两家机构一路上都在讨论谁该负责,相比一个生命(moshengren)的痛苦来说,谁该负责任有那么重要吗?讨论谁该负责任,实际上就意味着谁也不想负责任.

  不过,当事的两家机构,虽然在当时不约而同地采取冷漠的态度,但事后的态度还是有所不同:作为商业机构的航空公司看在钱的份上对消费者道了歉,而作为事业单位的首都机场医院却仍在辩解自己的行为是如何合理,一点歉意也不见。这难道不是在明确地告诉我们:下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他们还会这么干!这样的联想当然让人感到一种已侵入骨髓的冷漠。

  所以,在一个陌生人社会中,即便完全符合了规章,那也只是达到了冷漠的底线,尚未达到人的底线。二战期间,纳粹的军官也只是服从上级的命令而已,但他们在集中营、在街头屠杀了数百万无辜的人。人情味指的是,有了人的情感才配为人。关于军人服从命令开枪这件事,判断很明确:在接到向手无寸铁的平民开枪的命令时,把枪口抬高一寸就是人,枪口射向人群就不是人,就是这么简单。

  即使在当代,对陌生人的冷漠有时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因为,现代社会就是由陌生人组成、并依靠陌生人而运作的:卖给你房子的商人、教育你孩子的老师、保护你安全的警察,不都是陌生人吗?如果这些人之间不建立基本的信任,而是冷漠对待彼此,这个社会如何存续?机构、程序和规则能够使这个世界成型,但只有爱才能使世界转动。

  当然,对陌生人善意的社会并非一夕形成。法治规则的建立、对于政府的信任、公民的彼此联接,这些陌生人社会取代熟人社会的前提条件,都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相反,恶政使人变得陌生,甚至使亲人之间也会反目成仇、划清界限。

  这位记者在生命遇到危险的时候期望陌生人的帮助,在遭遇冷漠对待后寻求陌生人的支持,说明他很清楚自己生活在一个现代社会中。但问题是,他还未脱离病痛的折磨,而媒体和观众的关注点已转移到“到底谁该为见死不救负责?”“机场医院和南航谁更冷漠?”的问题上,很少有回帖关注他已被手术摘除一段小肠的悲惨后果。人们也许忽略了:这种占据道德高地的评价其实也是一种冷漠。我们作为事件的围观者,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改变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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