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悉尼卡通

　　（作者悉尼卡通，“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影视剧编剧，影评人；本文系作者为“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手机客户端独家供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如果《山河故人》是一部学生毕业作，估计登上院线已是谢天谢地，连一片涟漪都难以掀起，或许最有效的功能是给导演的后生学弟提供“走走走，带你看个超牛逼别处看不着的片儿”这样的泡妞机遇。然而，当它的导演是贾樟柯，简单的故事也变得不简单了。作为最受欧洲三大电影节青睐的中国导演之一，有没有大师的功力不知，反正关注度上是先享受了大师级的待遇。透过放大镜，热捧者眼含热泪，恨不得将其供奉于殿堂，而批评者则不屑一顾，连多踩一脚的兴趣都没有。

　　其实，看电影何必搞那么复杂，不能因为粉丝脑残就祸及电影，更不能因为被归入艺术电影就可以直接享有挨砖的豁免。一切，还是得从影像出发。

　　总的来说，尽管《山河故人》在一些片段和场景的设计上不失精细，某些情绪也似乎触及了时代的痛脚，幻想部分的尝试也能看得出贾樟柯片刻的勇气，然而这不是一部成熟和相对完满的作品，通篇下来，只见半途而废的思索与隔靴搔痒的感动，更多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尴尬。

　　这尴尬并非来自很多人诟病的“对时代的符号化消费”。指责作品“消费”了什么，根本就是最为懒惰的批评，消费绝不应被当成作品的原罪。消费不是问题，问题是你如何消费。所以尴尬就来了，当这部顶着戛纳电影节影评人高分的“写实”作品被捧到眼前时，其内容之陈词滥调与几乎每一环节的乏力，不能不让我怀疑它的域外好评是同时来自殖民心态对东方世界的悲悯以及反殖民心态的赎罪补偿。更令人怀疑的是，从影像的散漫和话题点的分布看，似乎这种设计并非无心插柳，更像本意如此。无论观众持何种立场，你都能在影片里找到自己中意的那一口：八点档中年妇女可以看女性苦情，九零后多情少女可以追鲜肉董子健，电影文青早为那些心理外化的象征场面撸得两腿颤抖，再敏感一点的更是会为马航空难、山西官场地震这样的指涉大声疾呼“这才是现实观照！这才是现实主义！”

　　可是，当把这些碎片一一拾起，拼在一块时，却什么也看不到。揉揉眼睛再看看吧，那每一块上“现实观照”的背后都显出另外四个字——精打细算。

　　作为一部以情节剧为依托的作品，《山河故人》的主干并未因情节性的加强而显现出应有的统一——哪怕在三段式的每一个章节，也都是令人发指的苍白和断裂。无论情节还是情绪，都是刚露出点苗头就被迅速掐灭。就像一位为衣食所迫堕入风尘的良家女子，每到买卖将成，还是扭捏着迈不过最后一道坎。只是这将迈不迈，从当前难以乐观的影像来看，你搞不清是来自道德意志束缚下的“不愿”，还是掀下假发露出男儿身的“不能”。下次再有人讲：说故事的情节类型片就真的比抒幽情阐深意的艺术电影好拍，就可以拿《山河故人》出来作反例了。

　　此时应有壮士跳出，愤指我不懂艺术导演的神思，不仅作诛心恶论，谬将精妙的艺术考量误作俗烂模式的荒腔走板。可是，艺术导演就能在叙事中随便插入一段不知何年何月录制的粗劣素材，以表明自己对时代的忠诚么？艺术导演就可以插一段活儿糙意浅的打飞机特效，漫天尘土中让自己夫人如同皮尔斯·布鲁斯南时代的007那样时刻一尘不染么？艺术导演就可以浪费老少两位演员的精彩表演，让他们全心演绎了一段无趣且处处暴露出想象力瓶颈的所谓未来？说到这里，还是得赞叹贾樟柯的一项特殊技能：若换成陆川、陈凯歌这些也曾艺术过的背锅匠，戏稍有不连，点稍显突兀，早被观众骂成狗了，但贾樟柯却能成功地诱使观众以不明觉厉的心态自我怀疑“这应该是故意设置的吧？此中应有隐喻吧？没看出来肯定是我的问题”。只是，把式耍得多了，再好的戏法也会泄底。

　　其实，如果不是贾樟柯的戏，恐怕我不会这么苛刻，同样如前所述，如果不是他的戏，拍成这样也基本别想引发现在的关注。其实，现在的贾樟柯就在一个挺尴尬的处境。汾阳的故事让他成名，让他成为“我可以代表中国”的角儿，当初的心气早蹿得差不多了，同时这位置也要求他不能再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但离开了那一片热土，也没了那躁动的活力，其实他能掌控得宜的干货也没多少了。所以，就像他同样路子不宽最近导演创作上也同样彷徨的朋友北野武一样，他想变化，但他并没有把准方向，他想尝试，但又不愿远离自己的本行。所以，在进退取舍两难之间，推出了这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河故人》。

　　坦白讲，即便整部戏不痛不痒、装模作样，片中仍然笨拙地展示了一些情绪，比如赵涛在片尾酷似金惠子的舞蹈，比如梁子床头爬满灰尘的喜帖。这些细节若非得按符号、隐喻读解走，你当然也能吮出点意思，可非如此不可么？且放过片中不多的可爱吧，别拿他们做活体解剖了。这绝望中的生命力，才是贾樟柯电影的力量之源。

　　但愿种子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