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在唐僧临西行前的描述:
众僧们灯下议论佛门定旨,上西天取经的原由。……三藏箝口不言,但以手指自心,点头几度。众僧们莫解其意,……三藏答曰:“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第13回)
这两句话揭示了全书的主旨。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经历就是人的自我内心修行的过程,一切妖魔邪祟皆因内心修为的不彻底而生。这一点在女儿国一节尤为明显。
女儿国的内容共有三回(53-55),对应到“八十一难”,分别为“吃水遭毒”、“西梁国留婚”和“琵琶洞受苦”,是相对独立的三个磨难。其中,误饮子母河为“食欲之贪”,女王留婚是“色欲之诱”。食色,性也。这是人的两大基本欲望,内心的修行(西行取经)必须尽力克制包括食、色在内的各种欲念,前两难即为这方面的隐括。
我们不妨将原著与86版电视剧“趣经女儿国”一集进行对比。在原著中,唐僧对于西梁女王的态度极其怯懦,如驿丞提亲时,“三藏闻言,低头不语。”女王登车相邀时,“这长老战兢兢立站不住,似醉如痴。”诸如此类,全无取经信念的坚定。
长老慢下龙车,对女王拱手道:“陛下请回,让贫僧取经去也。”女王闻言,大惊失色,……跌入辇驾之中。……只见那路旁闪出一个女子,喝道:“唐御弟,那里走!我和你耍风月儿去来!”沙僧骂道:“贼辈无知!”掣宝杖劈头就打。那女子弄阵旋风,呜的一声,把唐僧摄将了去,无影无踪,不知下落何处。……(第54回)
这一段从摆脱女王纠缠到蝎妖的出现,结构上看似松散,却存在强烈的因果关联——正是由于前述唐僧对于色欲诱惑的优柔,才幻化出蝎妖的劫难。
电视剧对唐僧进行了更为细腻的人格化改造。面对女王的温存,唐僧的内心挣扎十分突出,正是更为真实的人之心理写照。本集结尾,唐僧终下定决心,以取经大业为重,抛却儿女私情,其形象被最大正面化。当猪八戒取笑女王,孙悟空的那句:“要不是她多情,还惹不出这场麻烦来呢。”则是对原著“心生魔生”的呼应。
剧中的设计,满头大汗的唐僧(徐少华饰)不敢直面女王(朱琳饰),凸显“难过美人关”的煎熬,也正因此给了蝎妖(李云鹃饰)可趁之机。
《西游记》中的仙山洞府、妖魔称号、路经的国名,往往含有某种隐喻。女儿国蝎妖的“毒敌山琵琶洞”同样暗示其本来面目。传统哲学以男为阳,女为阴。蝎子名列“五毒”之一,至阴至寒,故蝎妖多以女相出现。“毒敌”二字表示其毒性。观音论妖本源时曾说:“他前者在雷音寺听佛谈经,如来见了,不合用手推他一把,他就转过钩子,把如来左手中拇指上扎了一下。如来也疼难禁……”(第55回)蝎妖既代表色劫,蝎毒比喻色欲所带来的巨大危害。能令佛祖都难以忍受,可知其毒性之烈!
据梁归智先生研究,古典神话中,琵琶具有指代蝎子的寓意,如《封神》里的轩辕坟三妖,千年狐狸和九头雉鸡都是动物,而玉石琵琶如果理解成乐器则很奇怪。其实,这里的琵琶就是蝎子成精,许仲琳直到“火烧琵琶精”都未点破,吴承恩却在蝎妖这一节中有了“琵琶洞”的明确暗示。
琵琶因形似蝎子,故可指代后者。在电视剧中,琵琶被运用成蝎妖的兵器,通过观众的直观感受进一步增强了它的含义。
蝎妖的克星是昴日星官,一只大公鸡。在古代,公鸡司晨(呼唤日出),为纯阳之物,正与阴毒的蝎子相克。“那怪即时就现了本像,是个琵琶来大小的蝎子。”这句呼应了琵琶的寓意。女儿国喻示唐僧师徒在修行途中经历了色劫的磨炼;然而“色”并非只此一劫,后来的陷空山、天竺国仍是此考验,可见色欲的厉害!
戴敦邦先生绘二十八宿之昴日鸡。有学者研究,昴日星官就是昴日鸡的别称。二十八宿在《西游记》中多为配角,但偶尔也有像昴日星官这样做主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