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4日,《解放日报》聚焦泰州与上海两地的文化互动,在《长三角•最江南》一栏刊登了《地势“傍海而高” 贤达“海上生花”》一文,并从不同视角阐述了泰州、上海两地的渊源与联系。
全文如下:
泰州古称海陵,海陵一名“以其地傍海而高,故曰海陵”。当浪潮退后,呈现在面前的不是海陵地域之高,而是文化之高。
谈及泰州文化,明代中期的泰州学派是不可绕开的话题,这个由泰州学者王艮创立的学派,是中国历史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思想启蒙学派,引领了明代后期的思想解放潮流。
泰州学派犹如一粒石子投入湖中,水面上泛起了一阵漪澜,被漪澜所波及的,有上海人徐光启,这位伟大的科学家,在泰州学派“百姓日用即道”等观点面前按下了同意键,他一生中的很多时光,是在为泰州学派思想传播奔波,他利用自己在科学方面的建树,推进了泰州学派思想的传承和发展。
这是泰州与上海之间较早一次的文化互动,放在历史的舞台上,也许是微不足道的,却是有价值的。我们从中看到了贤达光辉的背影,在市井的烟火中忽隐忽现。
历史像书页一样,一页一页地翻过,转眼到了清代同治六年(1867年),上海城西传来一阵阵琅琅的读书声,顺着这书声,找到龙门书院,透着窗户,会看到室内一位清瘦的文士正在给讲台下的学子讲课,这位文士就是享有“东方黑格尔”之称的泰州文艺理论家刘熙载,他主持龙门书院达14年之久,教学之余,他还创作完成了《艺概》和《昨非集》两部著作。在刘熙载主持龙门书院期间,书院涌现出了袁昶、张焕纶、鹿传霖、李平书等大批英才。胡适的父亲胡传也曾在这里读书,并将这段美好的回忆告诉了胡适。
两朵文化之花,在散发着芬芳,穿过百年风雨,穿过字里行间,我们依旧可以领略到动人的花容、醉人的花香,他们在泰州、在上海以及更广阔的土地上传播希望。
戏曲之花
1913年深秋,泰州籍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来到上海登台献艺,当时的《申报》以“貌如子都,声如鹤唳”“南北第一青衣兼花旦”等形容梅兰芳,这对还未在南方站稳脚跟、刚满20岁的梅兰芳来说,是一种无形的鼓舞,他信心满满地登上了上海的“丹桂第一台”,演出《穆柯寨》,一炮而红,此后,他在京剧舞台上顺风顺水。可以说,梅先生如一剪泰州的白梅,在上海迎来了艺术生命的绽放。
除了京剧,淮剧在泰州、上海两地也有着很深的群众基础。对享有“淮剧皇帝”之称的泰州人陈德林来说,上海是他的福地。20世纪80年代初,他在上海淮剧团进修,拜在淮剧名家筱文艳门下学艺,练就了清新柔美的唱腔,继而唱响大江南北。为回报上海这块有恩于他的土地,1995年6月,他在上海逸夫舞台举办了首次个人流派演唱会,观众爆满,好评如潮。这之后,他又多次在上海进行了演出,并在2001年获得了第12届上海戏剧白玉兰主角奖。上海的这份好运同样给了他从事淮剧艺术的家人,他的妻子黄素萍在1997年获第8届上海戏剧白玉兰主角奖,女儿陈澄在2003年获第14届上海戏剧白玉兰主角奖,女婿陈明矿在2015年获第25届上海戏剧白玉兰配角奖。泰州的这个淮剧世家,与上海有着不解的缘分。
回顾往昔,在上海滩闯出一片天地的泰州戏曲界人士不胜枚举,如民国“姐妹花”电影明星顾梅君和顾兰君、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创作组组长章力挥、上海戏剧家协会理事顾振遐等。他们能在上海取得成功,得益于泰州有培育人才的水土,得益于上海有海纳百川的精神。
文学之花
“虾为鲜品,出产夙多,自商人争以运申”。这是民国泰州作家夏耐庵《吴陵野纪》中的一段话语。其实不光泰州的水产与上海有着联系,像夏耐庵这样当时经常在上海报刊上“露面”的泰州作家还有王天恨、曹梦渔、缪文斌、李心斋、夏澹人等。
这当中颇具代表性的有全才型作家王天恨,他17岁在文坛崭露头角,后长期居住在上海,其创作涉及国学、诗文、小说、译述等诸多领域。他的作品遍布当时上海的各类报刊,出版有《红粉青锋记》《第一夜》《秋风》等作品,其刊登在《半月》《紫罗兰》等杂志上的侦探小说《康卜森新探案》深受读者喜爱。值得一提的还有他的国学著作《四书白话句解》,此书自1934年上海国学研究社发行后,被各大出版社争相出版,即便在新中国成立后,多家出版机构都再版此书。
出身泰州富户的曹梦渔曾是《骆驼画报》的主编,如今翻阅这份当年风靡上海滩的画报,我们会发现老舍、王梅癯、周瘦鹃、陈去病、张慧剑等作家的作品。他在编辑报纸之余,也没有忘记创作,他的武侠小说《情天奇侠传》、社会小说《新社会之怪现状》,至今仍是旧版文学研究者关注的焦点。
民国活跃于海上文坛的泰州作家多属“鸳鸯蝴蝶派”,丰富了民国上海文学的载体。
美术之花
清代末期兴盛于上海的海上画派,在中国画流派中占据一席之地。在近现代海上画家之中,泰州籍的程璋被誉为最全才的书画大师,其花鸟、走兽、山水、人物,无一不精。他在作品中糅合西洋的写生技法、明暗透视法,形成形神兼备、生动有趣的艺术特点。据史料记载,其时他的润格直逼吴昌硕,三倍于吴湖帆,可见其作品之珍贵。
民国客居过上海的泰州画家,值得一提的还有凌文渊,这位代理过财政总长的画家,退出仕途后,与郑午昌、张善子等人在上海创办了蜜蜂画社,并不时邀请同人到自己愚园路的寓所凿冰堂雅集,留下一段段风雅佳话。
前贤往事,尽成追忆,名士的欢声笑语逐渐消逝在时空当中。到了新中国建立前后,又陆续有胡雪尘、王退斋、陈椿年、李善静、舒伯展等诸多的泰州书画家来到上海,借助“魔都”的魅力,焕发了自己的艺术新春。而当代的上海书坛,周志高、张森、刘葆国等亦为泰州人,他们承接着前人的衣钵,不断地翻阅着新的艺术篇章。
上海是一个兼容并蓄的城市,泰州的贤达能在这里风生水起,这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文现象。来到上海发展的泰州人,几乎不会出现“南橘北枳”的状况,这大概说明了泰州与上海是投缘的。期待有更多泰州人士在这里盛开绚烂之花,去创造新的辉煌。
——上海人看泰州——
体会尘世中细碎而温润的美好
2008年8月8日,上海造币厂曾经制作了80毫米直径的纪念章。双面图案都采用高浮雕,铜章的正面图案选用望海楼,背面图案选用老街,立体感很强。这是当时15岁的上海人小朱对泰州最初的印象,很模糊,有着牌坊、街巷、古色古香,古树、碧水、小桥、傍水人家,一个跟江南城市差不多的慢生活水城。
“扬州你知道吧?我们泰州原来也是扬州的!1996年扬泰分家,我们泰州就从扬州独立出来了,变成地级市啦!”2011年,上海人小朱考进大学,遇到来自泰州的同学欣子,这让她对泰州的印象变得具体。
欣子是一个很热情的小囡,看见谁都能高兴地挥舞着双手叫唤对方的名字,再用甜甜的声音问上一句“你要去哪儿呀”。后来两人成为好友,小朱跟着欣子去了趟泰州,才知道欣子哪来那么多热情。
在泰州,欣子拉着小朱逛街,登了望海楼,夜游凤城河,看着街上平缓的车流、不慌不忙的行人,让小朱一下子觉得时间变慢了。小朱发现,泰州人很热情,走在路上遇到熟人都要互相打招呼,来一句:“啊曾吃过饭亮?”(泰州方言:吃过饭了吗?)走在街上问个路,恨不得把你带过去,不管跟谁说话,对方都能让你一下子感觉亲切起来。
欣子告诉小朱,泰州人不喜欢孤独的个人享受,讲究的是共同拥有享受环境,更多的人在一起沟通对话,交流情感。正如泰州著名学者张树俊先生所说的:泰州的慢生活就有这样一种性质和情境:相邀而行,情感融融。
小朱也渐渐知道,泰州虽然在长三角很低调,但出过很多名人,比如王艮、刘熙载、施耐庵、郑板桥、梅兰芳等等。一种说法是,700多年前,马可·波罗也曾称赞道泰州:“这城不很大,但各种尘世的幸福极多”。泰州人性格里带着一丝散漫,有着南方的细腻,也有着北方的豪爽,热情、包容、不排外,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来上海读书、工作、生活的泰州人,很容易融入上海的大环境之中。
关于上海人对泰州人的记忆,25岁的小超想起了2019年的公司团建组织去泰州溱湖湿地公园。还记得那天柳絮漫天,恍如夏日雪景,河网交织,蒲草丰茂,空气清新宜人,颇有“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的诗意感,是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很难看到的风景。公园里拥有众多水生生物和多种国家级保护动物,譬如扬子鳄、麋鹿、丹顶鹤等。
不过最让小超记忆深刻的,是那顿600元一桌的饭。“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们那天在一个小饭店吃饭,那边的饭特别好吃,一样的价格双份的菜,碗大分量足,吃得太合算了!”小超边说边流口水,“早上皮包水,吃个早茶,各色汤包,汁多味美;鱼汤面,鲜美不腻;煮烫干丝,清爽可口;干拌面配上鱼汤,那口味绝了。晚上水包皮,澡堂子遍地都是,休闲舒适走一身疲劳,再来个熏烧鹅子猪头肉卤面筋,呱呱叫。”
跟上海的浓油赤酱相比,寻求本味、清鲜平缓是泰州美食的最大特色。就拿早茶来说,虽然不如扬州更有名气,但是更接地气,泰州早茶讲究的是早茶三宝,即烫干丝、鱼汤面、蟹黄包。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其中“溱湖八鲜”尤为出名。除了名菜,泰州还有很多特色小吃,如蟹黄粉皮、黄桥烧饼、溱潼鱼饼等。泰州菜有着一股子让人舍不得放下的气质,一如见惯了如火如荼的白首老翁,宠辱不惊,让尝过的人都不由得想停下脚步,渐渐去体会尘世中细碎而又温润的美好。
泰州安逸,适合生活,比上海少了些压力,但有时也让人觉得缺乏活力。一座城市的发展繁荣程度和它的交通有很大的关系,泰州没有高铁,没有地铁,公交车有的时候开得比外卖小哥的电动车还慢,让人多了点迷茫。
但是,值得期待的是,泰州和上海将挨得更近,北沿江高铁正规划建设,有望让泰州融入上海的“一小时经济圈”。
时空距离将缩短,思想观念也在变,印象中的冷门城市泰州,正在进一步深化科技创新,与上海的互联互通、产业合作,努力成为上海科创中心的重要辐射区。而匆匆忙忙的上海人,也在学习如何在快节奏中寻找慢生活,审视自我,回归本心。相信在未来,小城市与大城市的互动共赢,将成为一个有趣的课题。
泰州凤城河风景区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泰州人看上海——
心驰神往 30多年如今梦想成真
说来也巧,那天从美国经日本飞回上海,集中隔离的宾馆,竟然位于松江新城。松江与我们家族渊源深厚,要在这儿集中隔离14天,难道是松江发出邀约,让我再看你一眼?
第二天早晨,我迷迷糊糊还在睡梦中,就被噼噼啪啪的风雨声唤醒。窗外烟雨蒙蒙,郁郁葱葱。初夏的江南,生机勃勃的绿色,伴随着降央卓玛醇厚优美的歌声:“我和草原有个约定,相约去祭拜心中的神,如今迈进这回家的门,忍不住热泪激荡的心……”我忽然想到,在我的心灵深处,好像也有一首歌,叫作《我和上海有个约定》……
我与上海的约定要从家族寻根说起。我从小就听祖母说,祖父在1928年因黄河决堤土地被毁,就携带祖母和伯父从滚滚洪水中死里逃生,由河南长垣逃难,辗转奔波到上海松江,靠做小生意维持生计。4年后,父亲在松江出生。抗战爆发后,祖父冒着日寇飞机的轰炸,带领全家从松江沿长江溯流而上,最后才在泰州一个叫龙窝口的江边小镇定居下来,并繁衍成为有12名孙辈的大家庭,开枝散叶,人丁兴旺。如今,祖父的两个重孙已在上海工作,事业有成,成为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了。
若干年来我一直大惑不解:祖父当年逃难,为什么会选择上海松江?那年赴长垣寻根问祖时,族人长辈说,那时祖父是想投奔在上海当“水警”的叔叔,也就是我的叔太爷。今天,我置身于松江,在手机上查阅有关资料,才知道松江是上海历史文化的发祥地,堪称“上海之根”。广富林遗址考古证实,松江先民于6000年前就在这片土地活动繁衍,4000多年前黄河流域的一支移民曾来到这里劳动生息,使松江成为江南著名的鱼米之乡。那么,祖父当年投奔的那个当“水警”的叔太爷,应当是其中一支移民的后裔吧?如此说来,我们家族的根,应该在上海,在松江。
我和上海的约定也与爱情有关。上世纪80年代初,刚刚改革开放,我和妻子选择到上海旅行结婚,当属时髦之举。同时代人几乎都是如此。记得1983年4月18日早晨,当我们从高港码头乘坐东方红419轮抵达上海十六铺码头时,天空洋洋洒洒下起了细雨,我的心都醉了。我们在小吃店吃了茶叶蛋和小馄饨,就感到很满足。那个时代,我们容易满足。拍摄婚纱照,先在室内拍黑白照,再经过技术处理着色,就算很时尚了。在光明照相馆,当摄影师拍照的“咔嚓”一瞬间,我和妻子的手牵得更紧了。在天津路人民旅社,见到老乡曹经理,倍感亲切,发了喜糖和喜烟。
他笑眯眯地打趣道:“新娘子气质好,穿上新衣服,更漂亮,像上海人。”我问道:“我穿上新衣服,像不像上海人?”曹经理仔细打量了我一下,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你不像上海人,还像乡下人。”说罢,我们抚掌大笑,开心极了。泰州人一直将“像不像上海人”作为“洋气”和“土气”的分水岭,说我不像上海人,我口服心服。
当时做梦都没有想到,30多年后,我这个“不像上海人”的泰州人,将要常驻上海了。因为十六铺码头黄浦江对面的陆家嘴,儿子已在那里成家立业。
我和上海的约定,还有关上海美食。我喜欢上海的美食。人间至味是清欢,美食最抚凡人心。每次到上海,我和老伴都必到城隍庙品尝上海风味小吃。尤其是葱油拌面,与我们泰州的干拌面异曲同工,有韧劲,又滑爽,味道好极了,是我的最爱。我更喜欢上海的文化。上海的吴侬软语,以及精明能干、灵秀颖慧、开放包容的江南文化,也令我心驰神往。我开车时播放的曲目中,关于上海的音乐数不胜数。比如《紫竹调》《夜上海》《夜来香》《秋水伊人》《五月的风》……这些时光的碎片,因为浸透着岁月,愈加散发着神秘而冶媚的气息。
韦庄《菩萨蛮》词曰:“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我知道我和老伴是要在上海儿子家颐养天年的,今后一定会经常来往于上海与泰州之间。7月份通沪铁路即将开通,如果从泰州出发,坐动车通过宁启复线,借道通沪铁路,预计两个小时便可抵达上海。多年的梦想成真,令人无比欣喜……
(来源: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