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耷子
(作者耷子,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影评人,执行制片,江苏省电影电视评论学会理事;本文系荔枝新闻手机客户端、荔枝网独家约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从题材上看,中国香港导演简君晋执导的《白日之下》,会不可避免地被拿来和同类电影进行比较。比如讲述波士顿天主教堂性侵事件的《聚焦》,或是揭开新闻业黑幕的《华盛顿邮报》等等。庆幸的是,这位年轻导演并未让影片落入好莱坞叙事的窠臼——即便它们都改编自真实事件,但《白日之下》所做的显然更多。
这部电影以探入的视角,揭示了香港地区两个日益恶化的社会问题——老年人和残疾人被“集中护理”的痛苦困境,以及新闻声量的持续式微。不过,在影片展现的这个冷酷世界中,并没有一个身披高光的英雄,在掀开罪孽的真相后,取得恶有恶报、大快人心的结果。亦如导演所说,电影未必可以解决问题,但至少可以向世界提出问题。事实上,正是因为《白日之下》没有“解决问题”,才使得这次的“提问”爆发出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深刻。
影片女主角凌晓琪第一次走进“彩虹之家”护理院时,就看到了地狱般的场景:床榻上抽搐的老人、墙角的死老鼠、厨房的过期食品……令人生疑的是,这个自称周姓老人孙女的年轻女孩,并未表现出对“爷爷”生存状态的忧心。很快我们便知道,她是一个记者。出于职业惯性,小凌对引发公众关注的期待,要远胜于对受虐者的同情。但是,随着她与“爷爷”的接触越来越多,她意识到,这条报道的意义,远比她想象的巨大得多。
影片在纪录片风格的包裹下,为每个角色都赋予了完整的个体故事,这就使我们最先看到的,是一群活生生的、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而非现象和事实的简单罗列。得益于强大的叙事效率和精密的戏剧编排,我们很容易从小凌的生活经历中,找到她与“爷爷”的情感递进逻辑。
当受害者们的面目渐渐清晰起来,影片抛出了一个高潮时刻:一群坐在轮椅上的裸体老人,被护工推向天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如牲口般被冷水猛烈冲淋。松垮的肌肉,低垂的脊背,死灰一般的面目,统统进入了小凌的镜头。从此刻开始,一场真正的风暴来临了。
《白日之下》还原了护理院章院长对智障女孩的不良举动。这段噩梦般的记忆,被“爷爷”偷拍到了,但作为“证据”,这段展现在法庭上的录影又缺乏说服力——没有人可以认定,在被磨砂玻璃挡住的房间里,院长究竟做了什么。值得一提的是,影片并未仅将火力瞄准章院长,而是让章院长透露了一个更为扎心的真相:抛弃和伤害这群人的,并不是护工,而是他们的家人,是社会。这个理由当然无法冲刷他的罪孽,但却是事实。
社会是复杂的,人更是复杂的,小凌所追寻的“正义”,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因为随着护理院的取缔,那群在恶劣环境中艰难生存的人,生活将变得更加艰难。好在,当大雨即将让城市颠倒的时候,“爷爷”告诉小凌:不要为做对的事情而感到内疚。也因为这句话,你最终会相信,白日之下可能发生太多的错事,但错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对。
《白日之下》在今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中,赢得了最佳女主角、男女配角三项大奖,皆可谓实至名归。扮演凌晓琪的余香凝,精准地演出了人物的内心变化,其追寻真相的过程,也是重新正视自我的过程,在影片尾声那一段魔幻时刻到来时,她的泪水说明了一切。
入行72年的武打明星姜大卫,在片中扮演了“爷爷”。与以往任何一次表演不同,他将深邃的智慧埋藏在了每一道皱纹里。扮演智障女孩的梁雍婷,此次的演技发挥达到了无痕境界,无论肢体还是眼神,都足以被视为去年银幕上最令人难忘的表演之一。
因落败金像奖最佳男主角而让不少人“意难平”的林保怡,在片中扮演了“魔鬼”院长。这是一个集压抑、孤独、扭曲、狡猾于一身的角色,在让人咬牙切齿的同时,又显现出一种边缘人的悲剧感。遗憾的是,此角戏份有限,少了几分竞争优势。但是,也正是因为有这个充满矛盾的角色存在,才使得《白日之下》带来的后劲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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