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耷子

（作者耷子，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影评人，执行制片，江苏省电影电视评论学会理事；本文系荔枝新闻手机客户端、荔枝网独家约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在中国台湾地区东部，有一种叫做“炸寒单”的元宵习俗。年轻人扮成“寒单爷”，大胆地展示着自己的男子气概——赤裸上身沿街巡游，任凭肆意横飞的鞭炮在身上炸响。

这些人中，有的是为了荣耀，有的是为了金钱，还有的，是为了赎罪。但在黄朝亮执导的影片《寒单》中，我们知道：总有一些罪行，是无法用一场烟火洗清的。

善良本分的大学生林正昆，一直暗恋着邻家女孩子萱萱。当他在小巷里发现萱萱和自己的高中同学黄明义约会时，他的愤怒到达了顶点——正昆家境贫寒，妈妈靠捡垃圾为生，正因为此，他当年常常受到黄明义的霸凌。如今，嫉妒和憎恨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

元宵之夜，正昆平静地把火种扔进了一堆鞭炮中，试图教训他的“情敌”。不幸的是，萱萱却意外倒在了狂暴的火光和巨响中。她的惨死，让两个年轻人的命运被改写。

永远无法消弭的内疚，同时笼罩在了两个人的心上。不同的是，没人知道这场悲剧的元凶是正昆，他只能一边守着秘密，一边忍受着内心的煎熬。黄明义的苦难显然更加深重——他耳朵失聪，身体伤残，吸毒成瘾，沦为了人们眼中的“废物”。

从此时起，影片在故事上的挑战性逐渐显现。它大胆构建了一个错位的人物关系：在真相曝光前，正昆放弃了成为教师的机会，竭尽全力将黄明义从堕落边缘拉回。两人甚至有了兄弟情谊，一同经营起回收场，艰难而又倔强地活着。但只有正昆知道，这种“回暖”是建立在扭曲的关系之上的，他施予黄明义的一切拯救行动，终究救不了他自己。

这是一部罕见地将传统节庆民俗与残酷青春故事相结合的电影。在“炸寒单”震耳欲聋的声浪中，你甚至可以感受到鞭炮在一个个迎风挺立的胸膛上炸开的撕裂感。只是，肌肤之痛，真的可以证明一个男人的成长吗？真的可以消解杀死一生挚爱的遗憾吗？真的可以抵消一切罪恶吗？显然不能。亦如正昆所说，炸寒单的唯一功用，是“感觉到疼痛意味着我还活着”。在因与果的轮回中，真正的救赎只需他做一件事：直面自己残破的灵魂。

黄朝亮曾用《大喜临门》《大尾鲈鳗》等作品证明了不俗的喜剧功力，而《寒单》却成为了其职业生涯的一部突破之作。在这部严肃、冷静、忧郁的电影中，导演对每个角色都给予了敏锐的观察，前半段构筑了一个道德寓言，后半段聚焦于心理探索。影片中，我们依旧可以看到黄朝亮在《白天的星星》里所勾勒的那种朴素、温润的乡野生活气息，但在融合了暗潮涌动的戏剧元素后，叙事张力产生了质的飞跃，也在一定程度上显现了导演的作者性。

在这场男性友谊的悲剧对垒中，演员们贡献了低调却强大的演技。作为偶像明星的胡宇威，拥抱了正昆的黑暗面。他的表演抓住了一个男人在内疚、自我憎恨和救赎愿望之间的挣扎，微妙而令人揪心。郑人硕的表演则更为松弛，从最初的飞扬跋扈到之后的崩溃沉沦，再到一步步爬起，他在骄傲、愤怒、谦卑和绝望之间流畅转换，足以激起所有人的同情心。

《寒单》在视听表达上，也展现了台湾人文电影所不常见的奇观。以“炸寒单”的重要场景为例，主创将燃爆的烟花和CGI技术融为一体，创造出了喧嚣热烈而又让人不安的氛围，与角色心理形成呼应，华丽沉重的弦乐也让影片呈现出一种游走于黑暗中的迷失韵味。

林正昆望着在河里游泳的黄明义曾自言自语：“如果我们真的是朋友就好了。”《寒单》用这个无限接近现实的故事再一次证明，人活着，从来就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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