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顿经济研究院前不久发布的2022年中国百强城市榜单上,苏北五市齐齐现身,淮安居第65位。而在其他机构发布的百强榜上,苏北五市多共同上榜,淮安则稳居第50到70位区间。这一现象,表明苏北崛起已经成为无可争辩的事实。相应的,此前关于“苏北”的一些观念已不合时宜。当下,淮安已置身于长三角一体化发展新坐标,更必须破除苏北地域思维。
那么,“苏北地域思维”的内涵是什么?为何要破除、如何破除?这是需要全市上下齐心协力共同解答的时代命题。
王昊 摄
寻访苏北的面孔
1980年,上海作家王小鹰发表《苏北姑娘》一文,深情记述了她两度在苏北生活的点滴。文中,她的干妈苇姨,宁可亏了儿子,也要让作者吃几顿细粮。苇姨反复畅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天天吃上白面。
苏北穷,同时也是大爱大善之地——这是王小鹰眼中苏北的面孔。任何愿意客观地理解苏北的人,都会认同苏北面孔之驳杂。相应的,苏北地域思维所蕴含的复杂性,决不能以贴标签的方式来回答,而应从锵鸣金石的历史回响中追问何然、何以然。
作家王小鹰朗诵其作品《苏北姑娘》
所谓苏北地域思维,大抵是指苏北人秉性中透露出的看待世界的方式。有学者指出,苏北人勇于开拓、胸襟开阔,尚武崇文、团结奋进,博采广纳、融会整合,但也有勇武好斗、小富即安、拙木呆板的一面。这类对苏北人性格的概括颇多泛泛之论,不管优点还是不足,放在别处似乎也能成立。
倒是淮安籍学者许嘉璐先生的言辞最为中肯。他认为,要谈淮安为何“人杰地灵”,就“不能不从淮安的地理环境、生产水平等等方面寻找初始的原因”。古代淮安充满机会,优胜劣汰也最为严酷,这就造就了当地人民勤俭刻苦、自尊自强、不安于现状、重然诺、讲气节性格的来源。
举一反三。苏北地域思维中那些不适应当下发展的元素,大抵也植根于淮安的地理环境、生产水平。或是因为淮安饱受洪水泛滥之苦,乡人已不敢再奢求何等的富足,能守住家园、生活温饱便是幸福。于是,“小富即安”的心态便可理解。进入晚清,淮安交通枢纽地位失落,苏北大部趋于闭塞,然而此地东向是大海,西向北向同是战乱苦穷之地,只有向南、向上海才有谋生的机会。外出的人毕竟是少数,多数人只能在淮安及周边安身。因此,苏北地域思维中与故步自封、不敢“闯”有关的观念,也便日渐沉积,影响着人们的抉择与行动。
检视苏北地域思维的成因,并非为了臧否我们的先辈,而只想客观地分析,先辈的秉性中为何出现某种特征,这种性格特征又如何形塑了看待世界的方式。
苏北哺育了王小鹰,许嘉璐先生同样乡梓情深,因而他们更多呈现了苏北面孔中可人的一面。但苏北的面孔是复杂的,不必避讳另一些性格特征的存在,也不必避讳制约当下发展的苏北地域思维。
因为,理解过去和现在,是通向未来的起点。
赵启瑞 摄
悄然变化的目光
正如“苏北”“地域”所明示的,苏北地域思维具有显著的空间性。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苏北是苏北人的生活空间、意义空间,更是理解自我和他人、家乡和外界的主要思维框架。当“我们苏北……”脱口而出时,“苏北”便成为我们观念地图的框架,空间对思维的限定也跃然可见。
1986年,淮阴市被国务院列为对外开放城市。图为1980年代淮阴市区鸟瞰。
事实上,随着交通等初始条件的变化,苏北地域思维已经在逐步松动。1986年,淮安被国务院列为对外开放城市。20世纪90年代开始,淮安对外开放通道建设进入加速期,宁连一级公路、新长铁路相继通车。进入21世纪,淮安又先后实现高速公路通车、飞天圆梦、高铁开通。随着交通的触角延伸到四面八方,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多地映入淮安人的眼帘。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外面世界的繁华”,从歌词变成了现实,苏北地域思维的若干侧面也在外部冲击下实现了蜕变。在淮阴师范学院淮安发展研究院院长、教授何伟看来,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苏北人身上显现出更多积极的因素,比如敢想敢拼、积极进取、勇于开拓、奋发图强的精神,从近些年来苏北崛起的事实中便可发现。
1992年,宁连一级公路开通马坝至武墩段通车,这条公路是淮安历史上首条高等级公路。
说到苏北崛起,就不得不提到17年前开启的一项政策议程。2005年,省委省政府出台《关于加快苏北振兴的意见》,明确要加快徐州、连云港、宿迁、淮安、盐城等苏北五市的工业化、城市化、经济国际化进程。此后,“苏北计划”“南北挂钩合作”等省级政策陆续实施,苏北主要经济指标增幅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领跑全省,曾经的经济洼地加快崛起为发展高地。一时间,《鲁南与苏北经济发展对比分析》《苏北县域经济为什么快》等文章频频出现,“苏北崛起”“苏北现象”成为区域发展视野下的热词。
1998年,新淮铁路开通,淮安告别了“地无寸铁”的历史。
不经意间,外界看苏北、苏北看外界的目光都已悄然变化。苏北早已不再是闭塞落后的代名词,而是融入了全省全国乃至世界发展的大局。通过公铁水空管,通过光缆、电波、数字,苏北与广阔的外部世界连为一体。
苏北地域思维在与外界日益密切的联系中慢慢消融,“苏北”这张观念地图也在逐步重绘。
王昊 摄
融化思想的坚冰
许嘉璐先生认为,人类文化可分为三个层次:表层文化——衣食住行等;中层文化——制度、宗教、艺术、风习;底层文化——民族的观念、意识、哲学。按此划分,苏北地域思维可归为底层文化,虽与中层、表层文化互相渗透,发生质的变化却需要更多的条件、更长的时间。
苏北地域思维是一块坚冰。尽管从改革开放以后就逐步消融,但苏北地域思维仍然不时出现于日常工作和生活之中。淮安市科技局副局长高毅的一篇调研报告曾提到两个现象。一个现象是,一些淮安干部提起长三角一体化,第一句话就是“我们也不在里面”。另一个现象是,一些淮安干部身上存在惯性思维,总认为淮安优秀的孩子都去“北上广”了,“不行”的才留在老家。在她看来,也许是因为淮安在江苏省长期处于“第三世界”的缘故,淮安的一些干部显得不够自信。
除了高毅调研报告提及的现象外,我们也会经常遇到,一些地方、单位在谋划、评价自身发展时,会不假思索地以苏北五市为坐标,并津津乐道于在苏北的领先地位。无可否认,“苏北”仍是区域发展竞争的重要框架,但经济社会发展绝不仅仅意味着苏北城市之间的比拼,苏北领先也仅仅能证明在苏北区域的位次而已。
我们无意于探究上述现象的普遍程度,而只想指出一个事实:现实日新月异,旧思维却顽固执拗,成为我们拥抱新发展坐标的制约。自我唱衰的论调里,折射出苏北地域思维中不自信的一面;而过于看重苏北坐标,又体现出苏北地域思维中故步自封的成分。看似矛盾的现象,实际上是一体两面,这个“体”就是我们的视野和格局。
王昊 摄
淮安市第八次党代会闭幕不久,市委书记陈之常在市委党校秋季学期主体班授课时强调,全市党员干部要跳出本地、本部门,跳出淮安圈层、苏北圈层,放眼长三角乃至更大范围谋划推进自己的工作;要有做“中心”的壮志,工作中力求谋有高度、干有速度、攻有力度,牢牢把握区域竞争主动权,在新一轮高质量发展比学赶超中脱颖而出。
两相对照,不难发现,苏北地域思维的症结在于两个方面:一是视野、格局的不开阔,囿于淮安圈层、苏北圈层;二是心理层面的不自信,缺乏壮志。对接融入长三角中心区,必须要融化思想的坚冰,破除苏北地域思维的“心魔”。
正如此前的报道所指出的,淮安已经处于融入长三角、融入全国发展大局的历史进程中,“苏北”作为一个空间区域仍然存在,但作为发展坐标,却已经成为历史。换句话说,“苏北”这张观念地图正待根本性的重绘。
当历史要求我们拔腿走向新生活的彼岸时,我们对生活过的“老土地”是珍惜地告别还是无情地斩断?路遥说,这是俄罗斯作家拉斯普京的命题,也是他的命题。
在当代淮安所置身的历史时空里,我们愿意做出这样的回答:当历史翻开新的一页,召唤人们拥抱长三角、奋进复兴路时,我们向苏北地域思维告别,以满怀的自信踏上新的征途,走向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