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与张仪
司马迁在《张仪列传》中曾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苏秦已说赵王而得相约从亲,然恐秦之攻诸侯,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使人微感张仪……张仪于是之赵,上谒求见苏秦。苏秦乃诫门下人不为通,已而见之,坐之堂下,赐仆妾之食,数让之……谢去之。张仪怒,乃遂入秦。苏秦使人微随张仪,奉以车马金钱,所欲用为取给,而弗告。张仪遂得以见秦惠王,以为客卿。苏秦之舍人乃辞去,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苏君。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今君已用,请报归。”张仪曰:“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安能谋赵乎?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出自《史记·张仪列传》,有删节)
苏秦害怕秦国攻打列国破坏纵约,于是想起了老同学张仪。以张仪的才能,足可在任何一国立足。苏秦害怕张仪贪恋中原的富贵,故意羞辱了他一番,激发其去秦国的抱负;而后又派心腹之人沿途保护,提供一切所需,最终确保张仪在秦国出仕。张仪这才明白苏秦的良苦用心,因而自愧不如。
(燕文公)二十八年,苏秦始来见,……因约六国为从长。……二十九年,文公卒,易王初立,齐宣(威)王因燕丧,取十城;苏秦说齐,使复归燕十城。十年,燕君为王。苏秦乃说王使齐为反间。易王卒,子燕哙立,齐人杀苏秦。(《史记·燕世家》,有删节)
不难看出,苏秦的发迹明显早于张仪。由于张仪的“屏蔽”秦国,苏秦才能顺利合纵成功;而张仪则在苏秦之后才登上历史舞台。
张仪的时间线较为确定。虽然太史公的记载多有舛误,但基本可以断定其主要活动于前328年初为秦相至前310年离开秦国。在秦期间,张仪为秦国量身打造连横外交(注):联魏抗齐、啮桑会盟、两欺楚王,终秦惠王之世始终受到重用。
把苏秦的相关记载与张仪相对照,就可看出太史公“秦先仪后”的历史判断。然而,历史学者却发现其中存在太多的相互矛盾之处。
首先,时间方面。《战国策》中有不少关于苏秦与齐湣王(前301年即位)的对话,这与苏秦死于齐宣王初年不符。此外,太史公为对应张仪对苏秦的承诺,让张仪直到第二次使楚方“闻苏秦死”,这才开始连横游说。这既与张仪此前就有的连横行动不吻合,又与苏秦的死亡时间相差了近十年。
其次,列国形势方面。公元前334年,中原还是齐、魏争霸的局面。秦国(惠文王初期)虽因商鞅变法而强大,但仍逊于齐国,尚不敢贸然东出。赵国孱弱,根本无力主盟;赵、燕都还未与秦接壤,也无实质冲突。可见,山东列国并没有合纵抗秦的理由。
史学家们对于苏秦记载的真实性极为怀疑。唐兰先生认为,张仪受苏秦资助的故事大概是秦昭襄王时张禄(即范雎)入秦的附会。钱穆先生说:“终仪之世,亦绝无六国相率事秦之痕迹也。则所谓苏秦、张仪,一纵一横,其说皆子虚,由后之好事者附会为之也。……秦势愈强,日益东侵,山东诸国未必绝无合纵之议,亦未必绝无合纵之事。而其议其事,皆在后。”(《先秦诸子系年》)
1973年,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了一批帛书残卷,共二十七章,内容多为纵横家的书信和言论,故取名《战国纵横家书》,其中诸多章节竟是与苏秦密切相关的原始记录。这一发现彻底推翻了《史记》的记载。学者们并经过整理,逐步厘清了苏秦的真实历史轨迹。
马王堆三号汉墓帛书《战国纵横家书》局部
纵横家们大多为了自身的名利穿梭于列国之间,但作为纵横派的代表人物,苏秦和张仪却都只真正效力于某一诸侯国。正如张仪服务于秦国,而苏秦自始至终所效力的,是燕国。
注:所谓连横,是针对于合纵的外交策略,即秦国与山东诸侯国的横向结盟,由张仪首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