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戚宛珺　　

　　（作者戚宛珺，“荔枝新闻”特约作者；本文系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客户端独家供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没有家人，没有对象，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没有学校，没有公司，没有老板，也不在你熟悉的环境。在日本九州的海滨小镇，我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完全属于我的24小时。

　　早饭时，可以观察到同期入住的旅客。除了我，没有独自前来的，倒有不少来自韩国和香港的家庭。餐厅面向大海，酒店特地调节了背景音乐的声音，希望住客能捕捉到大海的声音。

　　早饭有二十几个小碟子，看上去很壮观，对我来正好，吃完了烤鱼、沙拉和一桶饭，还有余力。正好耳边响起《步履不停》的OST，一切都如此令人舒服。

　　预约了10点整的私人风吕，先去海边溜了一圈。今天多云，薄薄的云幕后透出浅浅的蓝，海面也相对平静，一群期待乘风破浪的青年大叔泡在海里。

　　不知是时间不对或沙滩环境，浜崎海滩不属于相亲相爱的家庭，不属于互动甜蜜的情侣，而是被黝黑的男性冲浪团队占领。沙滩和步道有一定落差，我没有走下去接触海水，就喜欢这么远远地观望，无论是风景，还是人群。

　　海滩原生态了点，但真心向情侣或家庭推荐这间旅馆，因为私人风吕花样繁多、值回票价。可以两人躺在床上看电视，两人在桌前喝酒打牌，一人去桑拿房祛除湿气，一人在池子里抬头望天，还有一个人在洗白白自己，等待泡汤。

　　我一个人，手忙脚乱在一个小时内完成了所有项目，过分奢侈。迄今为止，平汤温泉的穗高庄是我最喜欢的一泊二食酒店，性价比超高，但私人风吕和这里差了几个段位。

　　就我嘴上专一深情，实际喜新厌旧的性格，不知与这家酒店是不是一期一会了，只能大方地安利给朋友们。

　　中午前后，研究完地图，决定步行去镜山温泉。一站JR的距离好比一站地铁，只是沿路过分冷清。

　　走出浜崎小镇，一大片松原在面前突然出现，我反复确认了地图，要穿越这条深邃的小径才能抵达目的地。我思考了大概两分钟，风穿过森林，林风飒飒，好像是诚挚的邀请，神秘心动。

　　管它呢，实在太美了，遇到事情，拔腿就跑呗。心一横，我迈入了小径。

　　两旁都是参天老树以及饱和度惊人的绿色，高远的蓝天只在树荫中闪现一点点。如果两人结伴，可以互动拍照、嬉笑打闹，如果骑车穿过，一定飙上速度、爽到翻天。现在，我一个人置身其中、徒步穿行，兴奋中夹杂着紧张。

　　一方面眼前的景色太美了，这么美竟然只有我一个人！一方面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吗？有其他的流浪者或野生动物吗？他们怎么看待我的贸然闯入？我注意四周是否贴了“熊出没请注意”的牌子，但只找到了“禁止私自倾倒垃圾”的告示。

　　事后，和家人朋友提起，都会说我穿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森林，他们大喊不安全，可难道没有人不是最安全的吗？人类是最危险的生物了，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听见树木的沙沙声，远方的海浪声，接近道路尽头时，还有火车的锵锵声。

　　去年十月成群结队去德国黑森林，却没有实现林间徒步的愿望，今天我一个人完成了。密林中的独自穿行，这奇妙的二十分钟，好像是人生中所有美好时刻的缩影——兴奋、颤栗、忘我、孤绝。

　　这场小小的冒险，我大概会吹逼很久。之后走进城镇，依旧找不到人，连问路都找不到人，如果没有Google，真的不知道怎么玩耍。

　　无意中闯入的虹之松原太惊艳，接下来特别规划的行程显得很扫兴。镜山温泉是找到了，勇利最爱的猪排饭也吃了，照片也拍了，但有种添堵的感觉。

　　大概像我一样满脸兴奋的朝圣者太多了，店员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想寒暄。请她帮忙在店内同角度合影，也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除了把饭端上来外，只有帮我拍完照后，大声喊出的一句“谢谢光临”。

　　这句“谢谢光临”不像是回应我的道谢，而是宣告工作结束，让我赶紧滚蛋。这句感谢的话语中，我听不到哪怕一点点真心，只有程序。

　　这家店的服务放在其他地方是OK的，在日本显得过于“真性情”了，把换位思考、体贴之心扔到了一边，坦然的告诉你：我们其实假得很，赚钱做生意咯。

　　巡礼是开心的，但体验是尴尬的。我们常常阅读一篇游记，听到作者讲述一段动人的际遇，便热血地做出决定：“天啊，这么感人！她怎么遇见这么棒的事情，我也要去这里！”带着这样的目的出发，百分之八十失望而归。

　　没有人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却总在重复一样的错误。

　　不要妄图重走别人的生活体验，每个人都有不同个性、阅历，当我们出发在路上，时间、地点、人物都可能出现偏差，你如何保证别人会以如出一辙的好意包容接纳你？

　　我虽然对镜山温泉的回忆很糟糕，但没准换一个人就能打通壁垒，收获感动呢？这些都是不可控因素，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之所以要去，是因为我有我的理由，而不是复刻别人的生活。

　　这一带没有其他景点，只有一条高速公路，不过沿途的农田平整干净，风吹稻浪，层层叠叠，自带滤镜。我蹲在路边对着绿油油的稻子发呆，纠结要不要去镜山观景台，Google却始终找不到上山的步道入口，又惦记着晚上要赶回去吃饭。旁边的高速公路上货车来回穿行，我抬头望了望半山腰的观景台，决定干脆留个再来的念想，也许下次就能自驾了呢。

　　虹之松原是座水蓝色的无人火车站，只有一台自助售票机，刷卡全靠自觉。回到浜崎后，我在小镇上转了一圈，迎面遇到一位从自家院子里出来的小姐姐。我背着相机，眼神游离，一看就不是当地人，但她很自然地和我打招呼，好像我是她家隔壁的邻居。

　　刚在镜山温泉才吃了一记敷衍，现在又收获了一点友善，不自觉地面带微笑。我是个不喜欢参与进当地生活，或者接受热情的人，我喜欢简单、有效、高速的交流。

　　我喜欢日本的距离感和秩序感，喜欢它人际关系的疏远甚至冷漠，在大都市里没有人关心你是谁，这让人感到一种私人空间的尊重。但是，这些年我总是频繁地往日本的乡下跑，就是想在这个清冷的环境里，收获一些意外的温暖。真是反复又矫情。

　　晚饭前又去海边看了一眼夕阳。

　　这是我在浜崎海滩看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日落。云层加厚了，染上了青紫色，灯光显得更加干净了，太阳在海平面尽头给云朵镶上金边，情侣在岸边拥抱亲吻疯狂虐狗。最后一点光线也随着日落渐渐淡去了，可以用肉眼看到我穿越的那片松原，还有小小的唐津城。

　　第一次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下挑战会席料理，从毛细血管还在抖动的乌贼到各种制法、种类繁多的鱼类，吃下了眼前的一片海。

　　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牛肉铁板烧和精致的蔬菜卷。

　　三个服务生一个坚持用英语，一个和我随便沟通，一个对着中文菜单和我说日语。当小妹把乌贼端下去时，问我要不要做成天妇罗。

　　“不用了，谢谢。”

　　“那你有什么其他喜欢的烹饪方法吗？”

　　我苦恼地皱眉，她立刻反应过来，摸摸自己的肚子，“已经撑了？”

　　我使劲地点头，她微笑地递上一份沙拉：“这个很清爽，先吃这个吧。如果结束的时候还吃得下，再叫我好啦！”

　　我真是太依赖他们的体贴了。

　　一泊二食也许就属于情侣或家人吧：不喜欢吃的，换给喜欢吃的人；吃不下的，就让给吃不饱的。之前和家人朋友出来玩，少有这种战斗的感觉。

　　经常有人说，喜欢就是一起吃好多顿饭，但这又有什么牢固的呢？每一场愉快的晚餐，都需要有人准备食材，需要有人收拾碗筷，欢乐的时光是个短暂的高潮，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做一点不愉快的准备和善后工作。

　　我喝着柚子苏打酒，吞咽这顿华丽的料理，饱餐到无所适从脑仁疼。每一顿饭，都是食量与食欲的厮杀。

　　因为从七点半吃到九点半的晚饭，我又去漆黑的海滩散了会步，天空的尽头和远方的唐津市区亮着淡淡的光，浜崎海滩还是一样静谧深沉。

　　今天有几个时刻，明显感受到了寂寞，我试着与它愉快相处，但不知该未来该向它缴械投降，还是把它抛在脑后。虽然天天和人说，我一个人可开心了，但真的可以享受接下来几十年的无人搭理吗？

　　每个人都只会关心自己的事。

　　在放空的状态下找人聊天，要不是你渐渐丧失了兴趣，要不是他被别的东西吸引，三言两语就宣告结束。即便你俩平时韶得跟什么似的，一旦脱离了共同关系的语境，聊什么都是乏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有什么能改变这种情况？这种聊些鸡毛蒜皮也不嫌烦的情况？

　　唯有爱情，或假装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