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大山里的女孩”的热血高考

2020年07月08日 10:02:41 | 来源:荔枝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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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荔枝特报记者/周诗婕 实习生/陆中华

  “我想读书,可家里穷,要让我嫁人”。在云南丽江的大山里,高考是一种奢侈。

  很难想象,这样一所大山边的华坪女高,建校12年来,已经有1645名女孩考上大学。

  校长张桂梅像是踽踽独行的燃灯者,她用12年来11万公里的家访路叩开了家长的心扉,改变着女孩们的命运。

  张桂梅从来不用“贫困”两个字形容自己的学生,因为贫困也是一种隐私。她叫她们“大山里的女孩儿”。

  每一个在知识干涸之地挣扎的“大山里的女孩”,都是一条鱼。“这么多鱼,你救得过来吗?”,有人曾问她。“我所做的,至少对这一条小鱼有意义”。张桂梅答。

  如今,每一个女高的毕业生都像是一盏灯,在全国各地星火燎原。

  又是一年高考季,走出去的“大山里的女孩”有着怎样的青春岁月?

  荔枝新闻采访了三位女高毕业生。她们正用自己的人生证明着:“女孩子受教育,可以改变三代人”。

  黄付燕 华坪女高首届毕业生

  现为贵州某小学老师

  我是女高第一届毕业生,转眼已经12年了。

  每年高考时,我都会很感慨。我常常想,如果当年没有读书,我会在哪里?是不是会匆匆嫁人,背着孩子,一辈子走不出贫穷的山村?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在内蒙古读大学,在上海做过HR,在北京、西安、天津短暂停留,最终成为贵州的一名小学老师。从大山里走出去,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当年卯着劲向外奔的青春有多珍贵。

  如果不是学费全免的女高,我大概会成为“失学女孩”。我的父母都是农民,哥哥有淋巴恶性肿瘤,常年需要花钱治病,根本没有余力供我上学。读书时,我常常为了省钱不吃晚饭。张老师注意到后开始资助我,跟我说,“不管家里有什么困难,你在学校,至少你得吃饭,你得学习”。

  在女高,学习是唯一的事。从早上五点半到晚上十二点,军事化管理,快节奏生活。午饭是跑的,从吃饭、打饭、刷碗只有10分钟。零点以后,还有同学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书。墙上贴满了各地对女高的捐款。不努力,你会觉得对不起世界。

刚刚建成的华坪县女子高级中学(受访者供图)

  那时候日子是苦的,精神是满的。后来我再跟朋友提起,他们可能会很难想象我们的生活。

  2008年,刚建好的女高,只有一栋教学楼。没有大门,没有围墙,没有食堂,没有厕所。宿舍是教室改造的,我们吃饭和上厕所都要结伴去隔壁的初中。女老师和我们挤在宿舍,既当老师也当室友;男老师在楼道上住着,既当老师也当保安。

  洗澡是奢侈的事。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放一盆水在阳光下,中午晒热了正好端回去洗。

  我们一个月回家一次,回家要走几小时的山路。学校更像是家,所有的生活都和学校有关。

  华坪县女子高级中学的元旦活动(受访者供图)

  我印象特别深刻,有一年中秋节,我们七八个同学和老师围坐在空地上,中间放着一大盆鱼。那是张老师为了改善伙食,给我们准备的团圆饭。

  老师像父母,同学像战友。作为“大山里的女孩儿”,同学们的生活背景相似。班里很多女孩,有失去父母的,有单亲的,有家庭特别困难的,大家都绷着一股劲要改变现状。改变自己,也想改变女高。

  对于还未诞生毕业生的女高,当时外界并不看好。但是高考放榜那天,整个县城都惊呆了。那一年,我们华坪女高的第一届毕业生综合上线率100%,一本上线率4.26%。那种骄傲,就像现在创业成功的感觉吧。

  毕业那天,张老师站在门口,送我们每一个人走出校门。有同学和她拥抱,有同学大哭。张老师说,希望你们走出校门后就不要回来,在外面的世界各奔前程。我不记得当时有没有哭,只记得当时心想,不管老师会不会责怪,以后我还是会回来。

  那一年,我们有同学去了北京,有同学去了上海,更多同学去了成都、昆明。听说有一位同学大学毕业后重返女高成为了一名数学老师。

  我非常理解她的想法。女高是我们所有人的精神原乡。现在,我也是一名小学老师。我们曾经通过教育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现在也想通过教育改变别人的命运。

  我常常想起张老师的那句话,女孩子受教育,可以改变三代人。

  陈法羽 华坪女高2012届学生

  现为云南某派出所民警

  我是女高第二届毕业生,现在是一名人民警察。

  “不读书就嫁人”曾是我的写照。我的父母都是农民,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初中毕业后,因为没达到高中的录取分数线,父亲劝我回家务农,找个人嫁了。

  女高招生不问成绩,不收学费,在当时成为我的出路。我至今记得父亲送我入学时,张老师守在校门口等候,她给了我一个拥抱,说,“以后就要把学校当成自己的家,在这里好好读书”。

  学校确实像家。踏进宿舍,床褥已经铺好,旁边放着行李箱和凉席,床边贴着我的名字。被陌生人这样细心地照料,那一天我想哭。

  从前,我不算好学生,初中的时候顽皮叛逆,连考试都会错过。女高算是一个转折点。老师很拼,同学很拼,身边的环境推着你往前走,你知道这条路是对的。

  张桂梅在教室里。图源:新华网

  我们的作息时间是早上5点半到晚上12点。近20小时的时间,张老师几乎都和我们同步。早上,她是最早起来的,赶到教学楼帮我们开灯;晨读,她会一间间教室去看;上课,她会每节课来查课;连晚自习也会陪我们到深夜……她身体不大好,常年吃药,有一年她半夜生病,第二天早上还是坚持出现在操场上。有时候我们会觉得,老师都已经这么拼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用功?

  有人说,女高成功的经验是“老师苦教、学生苦学”,我很赞同。我们吃饭都是跑的,早饭拎着两个馒头就回到教学楼,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我们深知,一定要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为了命运在努力,有点热血。

  印象很深刻的是,当年我们宿舍6个人,每个人都有一门拿手的科目。我们约定,晚自习的时候每个人每个科目都做一道题,不会的晚上回宿舍交流。那个时候,我们的世界特别单纯,不八卦、不爱美,每天齐耳短发、红色校服,心里想的都是下一次怎么样能多考几分。

  高中三年过得很快。我至今记得领到录取通知书的兴奋。因为是提前批次,而且是公安院校。我的录取通知书不仅早到,而且霸气。信封上都是警官们英姿飒爽的宣传照片,当时特别自豪。我父母,当然更开心。毕竟,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是难以置信的状态。

  女高应该是我的转折点,改变了之后的人生吧。在这里,不会有人质疑我们不算扎实的学习基础;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怀疑女生学理科的潜力。

  我们宿舍的六个人,现在都不错。有人读研毕业后当了老师;有人在昆明和攀枝花的企业;有人成了家,当了妈妈。下半年,我也要结婚,进入新的生活。

  我不算特别优秀的学生,但是张老师每每提起我还挺骄傲的。我大概算一个“励志”典型吧。

  高中毕业后遇到很多同学、同事对我们女高都挺好奇的。“还有这样一所学校?”

  我会回答她们,“对啊,这是‘大山女孩儿’的学校”。

  李欣坪 华坪女高2014届学生

  云南中医药大学研究生在读

  我算是女高的“新生代”。我是2011年进入女高读书的。当时女高刚刚送走第一届毕业生,凭借升学率在县城小小火了一把。

  我们家父母务农,哥哥参军,女高免收学费、生活费低,成为我的最终选择。

  我就读的初中就在女高隔壁,上初中的时候,隔壁的姐姐们都要到我们学校吃饭、上厕所,那时候已经对女高有所耳闻。她们很苦,但是眼里有光。

  来到女高,感受到更多的光,来自老师。

  我上学的时候,张老师已经身体不大好,但还是她每天起得最早。每个未破晓时亮起的灯光总伴随着她响亮的催促,一天开始了。她对同学们的学习情况门儿清,对同学们的家庭情况也了如指掌。

  每年假期,她都会去同学家里家访。有的少数民族同学家在深山里,家访的时候车子经常穿行在悬崖峭壁。 我家也是傈僳族,去到我家同样路途劳顿。那一年家访,她给我妈妈送了两件衣服,让妈妈做农活的时候穿。

  张老师最喜欢跟家长说的一句话,“让她好好读书”。她还有最大的愿望:希望女高能出清华北大的学生。

  李欣坪参加军训(受访者供图)

  我们每天都要跑操。高一高二的时候,常常扯着嗓子在楼下喊,“学姐加油!加油上清华!加油上北大!”

  坦白说,高一高二在楼下喊的时候,我还有点难为情。但是轮到自己高三在楼上听到学妹们嘹亮的呼声,真的觉得很燃。

  高中的苦是不必说的,但是环境上比学姐们的年代要好太多。大家不再像学姐们的年代绷着劲去证明自己,我们本来就应该有发光的未来。

  大大小小的考试,前往学校的山路,打着灯的被窝……构成了我全部的高中生活。我体质不好,经常生病。因为家远,父母来不及陪伴我,常常是班主任送我去医院,陪我输液。高三二模前,我又病倒了,成绩一落千丈,当时整个人都很崩溃。张老师知道后,给我做了心理辅导,帮我调整了心态。

  很多人觉得我们女高是苦学苦管,但是很多时候苦中有暖,也有乐。我印象最深的是高考前的一夜,我们班主任拿着吉他给我们弹唱《夜空中最亮的星》。那个场面现在想想都觉得燃。我们一起站起来和老师合唱,彼此分享对未来的畅想。

  那个晚上,有人说要当医生,有人说要去当老师……毕业后,医生和老师确实成为我们这一届选择最多的职业。

  听说,当年的同学有的回到了县城教书,也有选择规培的医生同学选择了自己家的乡镇医院,回到了大山。

  一晃,如今已经毕业六年。在热搜上再次看到自己的母校,心中燃起满满的自豪。朋友圈里都是转发,“谢谢你,改变了我的一生”。

  从立志走出大山到立志改变大山,这是我们这群“大山里的女孩”最酷的社会实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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