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戚宛珺

　　（作者戚宛珺，“荔枝新闻”特约作者；本文系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客户端独家供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前几日，办公室里有老师在分发网购的进口巧克力，可爱的同事微笑拒绝，开玩笑说自己吃不了一点儿苦。生活一如往常，吐槽工作、追剧上网、和合作对接方来回扯皮，气得刷海淘、看包包。

　　美丽的少女“爱上了”诱奸犯，在被补习班的老师性侵了五年后，疯掉了。

　　在这个没有奥斯维辛、没有核爆、没有大屠杀的年代，在这个每个人都力争能看上去拥有快乐，无比幸福的年代，《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不仅让人痛苦，更让人恐惧。恋爱、婚姻、亲情、友谊，甚至被少女奉为信仰的文学，在具象的、残暴的苦难面前，都失去了立足之地。这本小说的写作，没有救赎，没有解脱，甚至“没有用”，林奕含称它是屈辱的书写。

　　现实中的作者林奕含，在饱受抑郁症的折磨后，选择了死亡。她在自杀八天前的访谈中谈到，她最终想要叩问的是：“文学是否只是巧言令色而已”。

　　在网上看到有男性作者说：“把经历写成小说，几乎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也不能给其他女生在遭遇类似问题时提供预案。”他希望女孩子们举起盾牌保护自己，挥起长剑向那人渣！和女性朋友讨论这部小说，她说这是个惨痛的悲剧，我们应该从林奕含的故事中总结经验，预防再有孩子成为房思琪。

　　这部小说确实掀起了一个热点，通过电视、网络、公众号，旁观者聚焦在上面，试图从文学、心理学、社会学的角度去阐述自己的观点，总结这个悲剧的成因。其中有的文章写的很好，透出一股无力与无奈；有些写的很煽情，有些又很理性，好像只要按他们开出的处方治疗，林奕含的顽疾就能药到病除，社会上普遍存在的不公与歧视、积淀不知道多少年的文化中的恶意与糟粕也能一秒消失，他们都能保证，林奕含只是特例，我们每个人站出来献出一点爱，就不会再有下一个房思琪。

　　但我能想到的，只有运气好。

　　就是这种虚无的东西，支撑眼前平庸幸福的生活。划开的伤口不会消失，已经插进去的腾不出来。劝解苦难的幸存者向前看，鼓励的话语也是残忍，个人的小痛苦在集体的大和谐面前，没有生存的空间，要不割裂过去，走向光明；要不放弃生命，选择死亡；这两者有什么不同？都是谋杀。

　　这就像你和他们讨论《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他们说“这部片子没有旗帜鲜明的反战立场，没有战争大场面的残酷描写，不需要3D4K高清”一样。鸡同鸭讲。在林奕含的Facebook上，竟也看到了关于这部电影的吐槽，她说真想向那些评论记者的脸上砸锅盖，问：现在够不够立体？够立体了吗？

　　哈哈哈哈。多普通的一个女孩子，一个正常、敏感、有趣的女孩子，她不是特例，她只是受害者，而且伤害从未停止，因为“没有人允许她痛苦”。这一点，很像那些从战场上回归日常生活的士兵，大众和他们之间的隔阂，任何溢美的修辞都弥补不了。

　　“你太敏感了。”

　　“是你太粗糙了。”

　　我们不会理解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痛苦。旁观者假装自己感同身受，假装自己置身事外，假装自己智慧过人，假装自己正义凛然……这些都好讨厌！虚伪到令人恶心。有怎样的自信，让我们认为，在苦难面前我们一定会处理得更好？我们其实都是命运的幸存者，无一例外。

　　林奕含在后记中写到，自己不愿煽情。不愿猎奇。觉得文学是徒劳的，且是滑稽的徒劳。她不能救任何人，甚至她自己。恨透了自己只会写字。

　　主治医生开导她：“你的文章里有一种密码，只有处在这样的处境的女孩子才能解读出那密码。就算只有一个人，千百个人中有一个人看到，他也不再是孤单的了。”林奕含已经足够坚强，她完成了这部小说，给“等待天使的妹妹”。

　　这本书带给我最大的意义，是我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和软弱。我天真的以为只要管好自己就能远离暴力和侵害，以为不需要发声大家也能明白普世的道理，以为每个女孩都能够得到基本的保护和尊重。无数个“我”的存在和发散，构成了巨大的沉默，构成了这个对个人痛苦无法宽容的社会，这个既冷漠又激情的社会。我对自己很失望。每一个平凡的人都可以成为加害者。

　　“文学是不是就是巧言令色”这句话让我打寒战。作为一个习惯写字的人，我能确定不是吗？不曾为自己的软弱寻找借口吗？读着别人写的诺言，感慨物是人非，自己写下的那些话语，又兑现了多少？

　　自我反省，告诫自己，对自己诚实，也许是阅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带给我的帮助与启示。

　　我想，无论编织怎样的思维体系欺骗自己，自圆其说，最后的原则是不伤害别人，这大概是良知的底线、文明的底线。知名博主说，经历苦难的她们是走刀山的人，侥幸生存的我们在一旁观看，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做刀山上的刀。千万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