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于里
(作者曾于里,“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青年文化评论人;本文系“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手机客户端独家约稿,转载请注明出。)
这是发生在1997年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南方某座资源型城市,城里有几个大型冶炼厂,工厂在小城里,小城在工厂里,不少人以为自己生老病死都离不开工厂。
冬天,暴雨不断。小城发生了一起连环命案,连续几名工厂的女工在暴雨天被害,手段极其残忍,手法极其相似,很显然出自同一个凶手。段奕宏饰演的工厂保安余国伟,在工厂中逢盗必破,人称“余神探”,也是公安局破案的协助人员。他虽不是警察,但对破案非常上心,即便下着大雨,也会蹬着自行车重查现场,甚至和小徒弟一同模拟犯罪实况。
绵延不断的阴雨天,淅沥嘈杂的背景音,晦暗阴冷的氛围,凶杀案,小人物……这些元素莫不让人想起《杀人回忆》。《杀人回忆》是根据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发生在韩国的真实连环杀人案改编的。案件中,京畿道华城郡附近村庄,有10名女子受害,仅1人幸存,即便韩国警方动员了无数警力,耗费了无数时间,案件仍旧是悬案。《看电影》杂志曾将《杀人回忆》评为韩国电影top100首位,它之所以成为经典,就在于导演不仅重现了这起惨绝人寰的杀人事件,更通过这起悬案,深刻展现了1980-1990年代的韩国社会:动荡的时局、简陋的取证、粗糙的探案方式、落后的法医技术,几个心有余而力不逮的警察,一个又一个惨遭虐杀的无辜生命。在影片中,能感受到警察的情绪发泄和无辜民众的恐惧感,交织成为整个韩国当时大环境的无望和伤痛!
通过一起案件,折射一个时代,《暴雪将至》也有这样的野心。“暴雪”不仅是电影中真实的意象,同样指涉一种未知的变革来临。1997年,国企改革来到这座城市,原本稳定的工厂受到这场“风潮”的动摇,许多人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家,他们被某种惶惶的不安冲击和裹挟。电影中的老警察经常一个人纳闷地问:“今年冬天怎么了”?从事刑警工作多年的他,感受到这个雨水增多的冬天,人们尤其不安和暴戾,发生的凶案比以往都多。
《暴雪将至》是1997年的“杀人回忆”,但它又与《杀人回忆》的处理方法不同。后者聚焦的主题是时代,无力感和荒诞感是时代带来的;《暴雪将至》聚焦的主题是命运,无力感和荒诞感是由余国伟的悲剧性格造成的。也就是说,时代构成了一个宏大的背景,但通过这起案件,《暴雪将至》想探讨一种悲剧性格和悲剧人生。
《杀人回忆》中,宋康昊饰演的小镇警察朴斗满,同样执迷于破案,但这是出于刑警的正义感;《暴雪将至》中,余国伟的执迷,更多出于虚荣心和一种隐秘的渴望。在这个百事凋敝的时期里,作为一名“编外”人员,作为工厂里的边缘人物,余国伟有一个不太敢说出口的愿望:通过破案立功,被转调成刑警。因此,他非常看重破案带来的荣誉感。这种荣誉感,高于他的兄弟——在追凶过程中,徒弟从高台上摔下,他仍想着追凶,最终导致徒弟死亡;高于他爱的女人——他喜欢上江一燕饰演的风尘女子燕子,却将燕子作为“诱饵”,希望引诱凶手出现。
荒诞的是,当余国伟为了破案而走火入魔时,凶手其实早就在追凶时出车祸死了,而他却失去了兄弟和爱人,以及自己的人生。刑满释放时,余国伟来到即将拆掉的厂子,告诉驱赶他的老汉,1997年他曾站在讲台上领过劳模奖,那是他人生中最风光的时期。但老汉告诉他,1997年效益那么差,谁还有心思颁奖呢?何况,劳模奖从来就不曾颁给保卫科。余国伟关于荣誉的回忆被击得粉碎。或者说,余国伟始终活在关于荣誉的幻觉里。
余国伟一直想成为他无法成为的人,即便他为此努力、圆滑、唯唯诺诺、牺牲了兄弟和女人,却始终无法实现他预想成为的“编内”人士,一种有着稳定身份识别体系以及稳定生活期待的人。实际上,这不应该被哂笑,无论是1997年国企改革的动荡背景下,还是2017年拥有更多可能性的今天,想要挤入“编内”的,又何止余国伟?这究竟是时代之弊,还是人性的执迷和弱点?究竟是小人物的坚持,还是一种愚昧的虚妄?我们同样困惑。
电影结尾,一场暴雪真的下了,余国伟怔怔看着窗外的飘雪,表情陷入凝重和混沌。多么渴望生活善待那些对它抱有期待的小人物,暴雪终了,阳光能够照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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