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在扬子江作家周上按下手印
荔枝新闻专稿(记者/周诗婕 摄像/李奕)
宽厚的手掌,朴拙的字迹,复古的衣衫,在星光灿烂的首届扬子江作家周上,人群中的韩少功显得超然。十余年来,半年海南、半年汨罗的隐居生活让这位作家带着土地和海风的气息。他笑起来,眼睛会眯成缝,露出两颗虎牙。褪去了笔尖的锋利,会场上发丝间有白雪的韩少功更像汨罗人口中的“韩爹”。但访谈中,他敦厚里的坚持、温和里的批判依旧闪耀着思想家的灵魂。这是他“进步的回退”的方式,毕竟“孤独中有无尽繁华”。
知青与土地 创作生命的永恒底色
韩少功藏书票
韩少功作品墙绘
在韩少功的创作中,知青和土地是抹不去的底色。16岁初中毕业后,本可以继续读高中的韩少功报名插队,从湖南省城长沙落户汨罗县城,日耕夜息一去6年。《飞过蓝天》《西望茅草地》,韩少功最初被人记住的姿态是“知青作家”。王安忆、史铁生、阿城......新时期活跃在文坛的作家大多烙着“知青”的印记。谈起这段特别的经历,韩少功有反思,但也坦言,“夏天看荷花,冬天看梅花。大时代出大作家,小时代出小作家。知青经历对于作家来说也许算得上大时代。毕竟,了解底层、深入实际永远是作家的必修课”。
1974年,韩少功被招工至县文化馆,随后考入大学,再度回到城市。然而,这段贴近土地的生活一直是他的创作原乡。《爸爸爸》鸡头寨里痴呆的丙崽是他曾经可怜可叹的邻居,《马桥词典》马桥村里的乡土符号是他曾经耳濡目染的语言,《日夜书》里的大军、小安子、郭又军是他曾经日夜相伴的朋友。当然,他对土地不是没有逃离的渴望。在漫长的知青岁月里,和所有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一样,在血色夕阳里,“我们争相立下大誓,将来一定要狠狠一口气吃上十个肉馅儿包子,要一口气看五场电影,要在最繁华的中山路狠狠走八个来回。未来的好事太多,我们用各种幻想来给青春岁月镇痛”。
不过,正如他80年代振臂一呼的《文学的“根”》,“植根于民族传统文化土壤里的文学之根”很快把他召回泥泞的土地。2000年,他再度重返曾经的下乡地湖南汨罗,这一次是定居。新世纪之初,韩少功的隐居一度成为城市的话题,也令乡村的人们不解。但很快,种蔬菜挑粪桶穿解放鞋的作家韩少功成为汨罗村民口中的“韩爹”。晴耕雨读的生活浸润笔尖,酿出了诗意而醇厚的《山南水北》。说及重返乡村的理由,韩少功写得诗意,“那些平时看起来巨大无比的幸福或痛苦,记忆或忘却,一旦进入经度与纬度的坐标,就会在寂静的山河间毫无踪迹”。告别了喧嚣的城市,浮躁的文坛,高速发展的科技时代,韩少功坦诚,”我只愿意在这里行走如影子,把一个石块踢出空落落的声音”。17年来,韩少功和妻子一直过着半年汨罗半年海南的生活。他很满足于这种状态,“人永远是矛盾的,向往自然也向往文明,都是很真实的心态。我希望找到一种平衡”。
进步的回退 坚守文学的萤火虫之光
平衡是这位思想型作家一直寻求的状态。在《进步的回退》中,韩少功写道,“不断的物质进步与不断的精神回退是两个并行不悖的过程,可靠的进步必须也同时是回退”。他谈道,“技术的进步是阶梯式的,但人的精神和思想不一定是一直向前的,有时候甚至是回退的”。从文化寻根到现代性批判,韩少功的文学创作也经历着“进步的回退”。谈及作家如何应对复杂的媒介变化,韩少功道,“作家一是要顺变,要适应变化;二要守恒,不能随波逐流”。
商业浪潮、文学式微,韩少功对此并非没有认知。但对于他视作神圣的文学,他有自己的坚守和希冀,“文学在很多时候更需要忍耐,需要持守,需要旁若无人,需要繁琐甚至乏味的一针一线。哪怕物质化和利益化的‘小时代’正成为现实中咄咄逼人的一部分……那又怎么样?我想起多年前自己在乡村看到的一幕:当太阳还隐伏在地平线以下,萤火虫也能发光,划出一道道忽明忽暗的弧线,其微光正因为黑暗而分外明亮,引导人们温暖的回忆和向往”。要相信总有人会看到,即使是非常幽暗的光。他鼓励当下坚持写作的年轻人,“要志向大大的,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淘汰出去”。
翻译与编辑 最接近现代文学传统的当代作家
不仅是文学创作圈的老人,韩少功在翻译和编辑上也算得上资深。他是中国最早翻译《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译者,90年代韩译本的销量一度在百万以上,至今韩译本仍旧是许多文青心中的丰碑;他同时也是《天涯》杂志鼎盛期的主编,90年代商业浪潮之下,《天涯》突破困境、逆势重生,成为当时思想论争的期刊重镇。集作家、翻译、编辑于一身,有人说,“韩少功是最接近现代文学传统的当代作家”。对此评价,韩少功调侃道,“往好处说是多才多艺,往坏处说是不专业。但这三样都是令我感到快乐的东西”。
文学创作与翻译互生互长,当年梁实秋曾建议每一个中国作家都来翻译一本外国文学。谈到文学翻译对创作的影响,韩少功道,“翻译也是一种阅读,是一种精读。它会迫使你把书读得深度,这对于强化我们的阅读能力是好事”。继翻译《惶然录》后,韩少功暂缓译笔,谈及原因,他自谦道,“我是拣遗漏。如今翻译家太多,不用我操闲心了”。尽管把翻译调侃为“闲心”,但韩少功仍旧爱之真切,他郑重道,“我希望有志向的翻译家,不要求快,要慢一点,精一点。如果光求快,甚至为了追求市场利润,匆匆忙忙,这对翻译的损害很大”。
他自己也把握着慢而精的节奏,谈及未来的创作计划,韩少功狡黠一笑,“计划不好说。计划了十条,如果只完成了两条,八条就算吹牛了。所以,等我做完了再跟你们说吧”。
我要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