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闫红　

　　（作者闫红，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知名作家；本文系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客户端独家约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家属在祭奠死者

　　最初在同学群里看到武汉面馆老板被砍头的照片，发照片的同学立即招到其他同学的严厉批评，那个尸首两地的照片实在太血腥，面馆老板称得上惨死，毫无疑问是个受害者。

　　但很意外的，事发后各种自媒体上，连篇累牍的，都是对受害者极其严厉的谴责，只因媒体报道：这个老板死前与杀人者发生口角，标价四块一碗的面，他跟杀人者要五块，杀人者提出抗议，老板出言不逊，说：吃不起就别吃。这触怒了杀人犯，导致这杀身之祸。

　　事后诸葛地说，当时看这个新闻就有点怪，老板既然决定卖五块，为什么要标价四块？在当下，进饭馆吃饭的人，不大可能会因为是五块钱一碗而选择离开，老板实在犯不上为此一次次地跟人费尽唾沫掰扯。

　　但似乎像我这样感到困惑的人并不多，更多人被这个细节激起了新仇旧恨，历数自己在火车站、汽车站等地方遇到的各种敲诈勒索——虽然数额之巨，情节之严重，跟这个“四块变五块”的事件并没有太多可比性，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老板死得该。

　　很快，事件发生逆转，有报道称杀人者是精神病。按说这多少能为老板挣回一点同情，遇到这种武疯子，即使你什么也不做都有可能冒犯他。然而，舆论依旧对老板不利，换了一种口径是：恶人自有天收，平时里尽欺负老实人了，碰到个精神病你傻眼了吧？

　　就在这时，又有新闻报道：两人的口角和面条价格无关，这个杀人者是来找工作的，与老板不知道怎么说岔了。即使这样，很多人还是没打算放过老板，依然在谴责老板的欺生等等。

　　在火车站开面馆，似乎成了受害者的原罪，不管真相如何，大家都会根据脑补出来的各种穷凶极恶来给他定罪。

　　我自己也曾在火车站这样的地方吃过亏，听说过火车站门口的各种骗局，但是即便是“将四块钱的面条卖五块钱”，中间都更有可能是误会而不是有意欺诈，就算这个老板出言不逊，也不该遭到这样的惩罚。

　　人人都有失控的可能，在某些时候脱口而出很不妥当的话语。当然，作为平衡，一方的失控，也会激发另一方的反弹，人人心里都清楚，你不可能总是遇到软弱可欺的“包子”。所以在大街上，我们常常能看到双方恶语相向，乃至于动起手来，这是不太文明，但也算保持平衡的一种方式。

　　可弄到砍头的地步，不管受害者之前说了什么，都应该是值得同情的。

　　当然，火车站门口这种地方，也许相对来说更为复杂，老板集天时地利于一身，可能会更加蛮横一点。但这更多的是有关方面不作为所致，即使这个老板有瑕疵，惨遭砍头依然是值得同情而不该被称快的，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基本认知。如果像这样算是替天行道，那么只怕很多人都项上人头难保了。

　　陈凯歌的电影《搜索》里，高圆圆饰演的女主角确诊得了癌症而心情极坏，在公交车上，不给老人让座，还口出恶声，被人拍了下来，导致全城搜索。她的时尚美艳，让她的一点点小错误变得典型化，似乎每个人都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傲慢的恶女。

　　正是某种移情激发了这种全民的“正义感”，迎合这种移情的文章，受到热捧也就不足为奇。然而，作为媒体，罔顾事实地将具体事件给类型化，占据某种立场，责难受害者，鼓吹以暴制暴，固然对于某些不法行为有敲打的效果，但只怕也会激发更多的戾气，弊大于利，极其不负责任。对于这样一个悲惨事件，我们应该保持理性，作为评论者，起码应该哀矜而勿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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