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青

　　（作者马青，“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南京广播电视集团首席主持人；本文系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客户端独家约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自泡茶水、外带餐食、再加上人手一杯免费咖啡，几十个中老年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交友相亲……这热闹的一幕，每周二、四定期在宜家家居上海徐汇商场“上演”，让宜家“Hold”不住了，贴出告示称：实行“先购餐，后入座”的模式，只对用餐的顾客提供服务。尽管对于宜家的“限制”措施，中老年“相亲族”普遍表示“不能接受”，但不少人表示，“不会离开这里（宜家）去别的地方”。

　　宜家的无奈，让我想起我家楼前那片空地上的拉锯战。

　　空地与小区隔着围墙，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一直有待开发。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片空地被小区的一些老人“瓜分”，像模像样地耕种起来。有趣的是，这块地大门紧闭，老人进出都靠爬墙，围墙两米多高，这些老人家扛着锄头、拎着水桶翻墙而过，身手矫健令人叹为观止。城管规劝不得，最终开进了几辆推土机，将所有的菜地“毁尸灭迹”。但第二天，一块新的菜地就在中心腹地上“春风吹又生”，眼下，那里又是一派欣欣向荣了。

　　发生在这块空地上的老人与城管的你来我往，没有暴力，甚至没有争吵，老人们心平气和地等着推土机的离去，你进我退，你退我进，仿佛默契地共舞一曲小拉。小区业主群里有人说，这块地以前堆过建筑垃圾，种的菜有可能重金属超标。可我深刻怀疑：他们的乐趣并不在收成，而是耕种本身。

　　以耕种为人生，或以耕种为乐趣，都不是坏事，只不过，居住条件不允许了，他们却并不想或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于是，就出现了这种奇特的忽而占据忽而撤退的对峙。盘踞于宜家的老人们也一样，也许只是因为部分老人的习惯与观念跟变化中的生活环境渐行渐远而已。

　　就像有些以宜家为据点的老人说的，他们之所以选择此处，是因为场地大、环境好、人多热闹还有免费咖啡。当宜家提出先购餐再入座的要求后，他们立刻想出了应对之策，最多十元，就又能坐一天。又要环境高档，又要餐饮免费或低价，如果提出这种要求的是年轻的相亲男女，会不会早被人骂“人心不足”？那么，为什么有人会觉得这个要求特别理直气壮？别说宜家这个商业机构没有理由为他们提供免费资源，谁又有这个义务呢？老年人有相亲需求，年轻人也要脱单啊；老年人舍不得花钱，年轻人经济压力也不小啊。有人认为，这些老人除了宜家无处可去，于是呼吁社区依照宜家提供便宜又漂亮的地方。但我总觉得这种呼吁有些跑调。政府的责任是托底，多建一些老年活动中心是应该的；打破养老金双轨制，提升企业退休人员养老金也是理所当然；扶持养老市场，提供宽松公平的政策环境，更是责无旁贷。但总不可能连老年人聚会聊天时的咖啡和场地，都指望财政埋单。耕种的乐趣和闲聊相亲的乐趣并无本质不同，如果我们呼吁社会为老年人提供更多优质又便宜的相亲聚会场所，那是不是也有义务为喜欢耕种的老人提供足够的菜地？

　　我当然不否认，很多老人退休金不高，消费能力跟不上商业社会的物价提升速度；不否认，当前社区老年活动中心、老年大学、养老床位的数量远及不上老龄社会的巨大需求；也不否认，很多老人被空巢，生活孤寂，宁可花钱买毫无用处的保健品，就为了听推销员们比儿女都殷勤的问候；更不否认，很多老人不得不成为儿女的后盾，或者提供经济上的救济，或者帮助子女照看孙辈，从来也没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这并不意味着老年人的所有需求都是正当合理的，也不意味着，老年人就要被隔离于社会主力人群之外，成为被动的受照顾者。

　　我们看一下数据吧，截止2015年底，上海市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435.95万人，占户籍总人口的30.2%。南京好一点，60周岁以上户籍老人130.94万人，占户籍人口的20.08%。也就是说，上海每十人中三人是老人，过不了几年，也许就会变成三个人中就有一个老人，而南京每五人中有一人是老人。这样的人口结构，让延迟退休变成必然。日本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这个亚洲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国家，65到69岁年龄段的老年男性中，超过半数还在工作。

　　即使延迟退休让人反感，老年人也还可以有更多的生活选项。　　

　　我妈妈每周都和她的老伙伴们固定去茶舍喝茶打牌，或者轮流去各家聚会，花费并不高；朋友的妈妈报了老年合唱团，每周都要去练唱；我认识的好几位老人家，退休后开始出去旅游，护照都用了两本，上面贴满了各国签证；妈妈一位老同事，退休后才开始学书法，七十岁的时候邀约亲朋办了个小型的书法展；小区里的一位老人家现在以组织邻居们周末开展亲子活动为乐；以前认识的一个阿姨，退休后和喜欢徒步的同龄人每天或环湖或爬山；图书馆里，也不乏白发的身影。

　　我已步入中年，就是那个总是被并称为“中老年”的中年。我期待未来的老年生活，可以有乐趣不单调，可以有质量不昂贵，而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旁人给予的，它往往取决于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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