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丽丽
(作者郑丽丽,江苏广电新闻中心记者;本文系“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手机客户端独家约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一片片没有屋顶的村庄,河道边集体卧倒的白杨林,被拧回旋针状的高高塔架,东倒西歪的残缺家具和残垣断壁飘挂着的一件件衣物……身临现场,震撼、悲痛、茫然无助,人极容易被各种情绪包围感染。但作为从业十多年的记者,我更清醒自己职业的角色:在灾难面前,克制悲情,放下自我感动,做一个冷静客观的记录者。
实录:弱不禁风的留守村庄
这次龙卷风为何造成如此大伤亡?
带着这个疑惑,6月24日我踏上前往阜宁灾区的采访路。这次龙卷风强度高,达到EF-4级别(EF,改进版藤田级数的缩写,这是国际通用的龙卷风强度分级法,该分级法将龙卷风分为6级),在持续五天的采访中,我努力推进和寻找更多的答案。
阜宁县吴滩街道立新村,这个800户的村庄,有200多户受灾,13人不幸身亡,100多人不同程度受伤。61岁的王井才,有兄妹六个,结婚分家时只有一间土坯房,1993年盖起三间砖瓦平房。我在走访时发现,龙卷风刮过的核心地带,如陈良镇新涂村、丹平村等,受损的基本都是这种老旧砖瓦平房,房屋自建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结构没有钢筋,弱不禁风。
6月28日下午,在已成废墟的家园,王井才一直埋头收拾着,试图找到还能用的物件。三十多年来,在这间老屋,他和妻子养育了一儿一女,女儿出嫁在邻村,儿子王飞常年在无锡打工,一双儿女留给王井才老夫妻看护。灾情发生的时候,老伴邓克秀被砸埋在瓦砾中,老人的哭喊和呼救声,只招来同样年迈的邻居,艰难地将邓克秀拖出来。
万幸的是,王井才的孙子孙女龙卷风来袭时在上学,逃过一劫。
像立新村这样的受灾村,空心化严重,青壮年外出打工,留守在村里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他们平时自食其力,遇灾难自救也是力不从心。
在灾难面前,人是渺小脆弱的,这次龙卷风席卷了乡村最脆弱、最需保护的群体。白天奔波在采访的路上,晚上回到住所,在电脑里回看那些画面,那些面孔,有种无力感。
“苦了多少年,才盖起的房子,就这样倒了?”
“我们往哪里躲?都吓蒙了,村里都是老人和孩子。”
对于乡村、老屋,受访村民言语间流露的眷念和不舍,我特能理解,也陷入深深地反思:是不是等到灾难发生后才开始宣传防灾?如果再有下一次灾难,他们会不会幸运些?中国扶贫基金会2015年对中国公众的防灾意识进行了调查,结果显示仅有11%的农村居民表示关注灾害应对的相关知识,超过半数的农村居民从未参加过任何灾害培训。
白描:悲伤随风 新闻的另一面
在阜宁灾区,各路记者奔波在现场,寻找新闻点:大爱母亲保护女婴,丈夫舍身救妻,忠犬苦等已世主人……这些直戳泪点的新闻刷屏了微信朋友圈、网络头条。
同情和悲悯是人性的美好,但感情泛滥会不会消减真相传播?我一直笃信,在灾难报道中,记者应该对“随波逐流的悲情”有所忌讳,相比于涕泪交加,采集新闻当事人的亲历讲述,探寻事件的真相或更具价值。
李玉红,南湾小学幼儿园园长,在我采访她前,已经有多家媒体采访过她,一进村,村民就说“她是我们村里的英雄”。因为在龙卷风发生的那一刻,她让65个孩子躲过一劫,而自己受了伤。
“你们要拍什么?我怎么配合?”一见面,李玉红就对我这么说。
“大姐,不要什么配合,你正常做事,就当我们摄像机不存在。” 我尽力让她放下“被宣传”的意识,我和摄像持续跟拍了她一整天,看到的不是什么“英雄园长”,只是一个尽责的普通乡村教师、党员。
灾情发生后,李玉红和丈夫一起在村里做义工,一日三餐给受灾村民送盒饭。
“学校里我听校长话,在家我老公听我话,我让他做义工,他哪敢不来!”
“这种时候,救人帮人不存在什么义务,大家本来就是乡里乡亲的。”
没有豪言壮语,这就是生活的真实生态。
6月27日,我在阜宁县吴滩街道立新村,偶遇一个6岁的小男孩康康,在一堆废墟前,他正和小伙伴无忧无虑地玩耍。
爷爷王井才无奈地说:“孩子不懂事,家里六间房都倒了不知道,就问我的玩具呢?一看所有的玩具都没有了,小家伙才伤心。”
年少不知愁滋味,康康很快就忘记失去玩具的悲伤,找到新乐子。运粮食的小推车被砸烂,只剩下一对车轱辘。
康康一边耍着车轱辘,一边喊着:“”我是大力士,我的力气比龙卷风大呢!”一旁的爷爷苦笑不已。
这一幕幕都被我们记录下来。
镜头不会说谎,但我们不想把镜头特写到遇难者和家属脸上,他们的悲伤需要平息;我们也不想一拥而上,树立伟岸的“英雄人物”,我们记录灾难中的众生,他们的陈述,他们的悲喜。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既是新闻的维度,也是新闻的力量。
我要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