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祖纪妍

　　（作者祖纪妍，“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北京大学电影学硕士，戏剧导演；本文系作者为“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手机客户端独家供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管虎是我一直很欣赏的导演。看了《斗牛》之后觉得影片惊艳，看了《杀生》之后觉得票房冤枉，看了《厨子·戏子·痞子》之后开始担心他对艺术的追求会被类型规则束缚……现在终于迎来了《老炮儿》，一部还未上映先口碑卓著的影片，冯小刚演得过瘾，管虎导得精彩。

　　个人觉得管虎是一位有着很强作者论色彩的导演，差不多与第六代导演同样的年纪，却走着一种与众不同的“黑色文艺逗比风格”。他的片子大多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故事一般都发生在相对封闭的地点与人群中；第二，一般都会描述两种不同价值观冲突导致的悲剧性结果，具有鲜明的时代感和地域感；第三，主人公都是有着明显缺点也有着明显优点的“孤胆英雄”，他们心中往往有着放不下的执念和值得用生命坚守的信仰；第四，电影的主角一般都是男性或男性小团体，阳刚味十足……

　　《老炮儿》也是如此。观影前，好多北京的朋友都建议我先学习一下地道的北京话，但很明显制片方已经注意到了语言可能产生的“隔阂”，在可能发生理解障碍的地方都在字幕上进行了标注解释，很贴心，很开放，很有文化包容的意识。这个小小的细节却恰恰与影片的内核产生了有趣的冲突——《老炮儿》本身是一部讲述“封闭”“守旧”的民间文化落寞的故事。

　　空间上讲，《老炮儿》发生在老北京，具体说是发生在老北京的一个小胡同。尽管拍摄场景可横跨了整个现代北京城，但在心理空间上，六爷自始至终都没走出他家门口的那一亩三分地。文化上讲，《老炮儿》展示了好几组价值观的冲突，有50后和90后之间的，有北京“土著”与外来户之间的，有“贪官阶层”和小老百姓之间的……价值冲突横跨了代际、地域、阶层、民间与现代化等多个维度，像杯好酒，口味纯正，回味绵长。

　　人物上讲，让冯小刚一举夺得金马奖影帝的角色“六爷”，是一个典型的老北京混混儿——提着鸟笼，满街乱晃，既不好好做生意，也不好好操心自己家的事儿，反而以关心街坊四邻、哥们兄弟的事情为己任，“仁义礼智信”的冠冕堂皇的行事原则下掩藏着一代人的迷失。当年的“顽主”已经走向老年，从混世魔王蜕变成为人父人母，但仍然两手空空，依旧一事无成，他们是在社会大潮中最缺乏人生主题的一类人。他们辜负了家庭，也“埋没”了自己，但却绘画出他们之所以成为他们的精彩。《老炮儿》是一个时代的挽歌。“六爷”们上一代人信奉马列主义，下一代人迷信金钱，追求漂亮姑娘，再也没有一类人可以安安心心地拎着鸟笼“管闲事儿”了。不管是市场经济还是互联网，反正现代经济正伙同现代科技一块侵蚀了多元文化的各种维度，历史坍塌了，民间萎缩了，世界变得扁平了。一个六爷倒下了，不会再有千万个“老炮儿”站起来。

　　类型上讲，中国内地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产生过有情有义有质感的黑帮片。但《老炮儿》结尾的“野湖茬架”那场戏，无论是聚拢的人群，冰封的湖面，还是冷兵器时代的快意恩仇感，全都会使观众联想到经典黑帮电影《纽约黑帮》。黑帮片是地域冲突、代际冲突等“文化纠纷”的暴力体现，老炮儿是“点儿背”的黑帮，是过了气的黑帮，是精神不服老身体也要服老的黑帮，所以老炮儿打不动了，故《老炮儿》中没有任何血腥暴力的场面，靠的是精气神里的血气方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