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时评:这一代人的拥抱与躲避

2015年11月20日 16:50:26 | 来源:荔枝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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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迅垚

  (作者朱迅垚,“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资深媒体人;本文系作者为“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客户端独家供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2005年的冬天,我在北京三环边P大西门的一家著名的烧烤店,见到了一群校园诗人。那天是进入大学第一次参加P大诗人的聚会,我满怀憧憬。

  在我的想象中,他们应该粗犷豪放、落拓不羁,最好是不修边幅,蔑视社会秩序,反对世俗陈规,尤其是北京这座坚硬城市的巨大权势。我甚至把王朔、徐星的小说情节找出来,做好初次社交的准备功课。

  结果大失所望。整个晚上,诗人们除了对大快朵颐感兴趣之外,全部都围着P大的几位成名诗人——也是中文系的教授们转,而谈论的话题,除了恭维,主要就是有关保研、评奖和琐碎的学院内部权力斗争。

  封闭的秩序,以及对这种秩序的屈服和适应,让我很快明白,这就是20世纪初中国大学的精神状态。几年后,北大教授钱理群提出了“精致的利己主义”概括80后的大学生们,不能不说是一种洞察。

  2008年,以北京高校圈为核心的部分大学生,发起了一个文学和思想性质的全国性虚拟组织。这个组织的主要工作,一方面是以当时的校内网为载体发布思想类文章,另一方面组织线下的同人活动。当时,该组织邀请我作撰稿人,我发了不少文章。可是,当他们希望我进一步参与他们的线下活动时,我拒绝了。

  我发现,三年以后,快大四的我竟然丧失了参与类似活动的热情。彼时,我一心要摘掉不切实际,妄谈妄想的帽子,拥抱时代,拥抱主流。

  可是时代是什么?主流又是什么?十年前,正是中国经济最繁盛的时候。我在北大听林毅夫在挤满人的千人教室里放言,中国经济二十年内可以超过美国。在人民大学,我的经济学教授们最得意的事情是两方面,一是他们如何又进“海”上课,哪些部级官员又召见他们,二是哪些上市公司聘请他们为独立董事。

  与此相对,当政治经济学讲师在课堂上抨击国企改革的弊端,对中国工人的现状愤愤不平时,近两百人的课堂上,我的同学们反应木然,没人听进去他的话。同样在课堂上,一个哲学教授对我们讲述她在某段历史中的悲惨遭遇,我的同学们同样反应寥寥。

  王蒙说上世纪90年代的趋势是“躲避崇高”,这种趋势在20世纪初登峰造极,而且,随着经济的发展,又发展出另一种趋势,那就是“物质主义”。

  80后正是“躲避崇高”和“物质主义”的双重一代。在他们精神发育的少年时期,上世纪80年代的启蒙运动已经结束,市场化裹挟着巨大的物质力量,让所有人陷入其中。

  80后所在的大学校园,处处是商业主义社团。公务员、国企和出国,热门出路从大一就开始侵蚀每个学生的生活。一切都有设定的轨道,出国、考研、考证,每一步都不可以错过,高薪、体面工作和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今天,80后最年轻的也已经25岁,这一代人基本已经全部告别校园。当时的未来已是现在,但现实如何呢?

  2012年,大学同学从北京打电话给我。他读了研究生,但他哭诉:“我真是后悔读了研究生,如果我早3年毕业,一方面可以多赚3年的钱,另一方面可以早3年买房,一反一正,亏大了。现在我在北京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房?”去年,我去了他在北京租的房子,在一栋筒子楼里,他和他的新婚妻子住着一间不到10平米的房间。我和他沉默无语。

  从初入大学校园到现在,又一个十年。中国经济终于慢下来。社会的心气不再像十年前。十年前,虽然大家都躲避理想,但对未来的设想却是理想化的。十年后,80后走入社会,触碰到了真正的坚硬现实。 

  2013年,高中同学打电话告诉我,她闪婚又闪离了。我的朋友圈里,很多还没有结婚,成了“剩女”“剩男”,另一方面,已经有好几对离婚。另一个高中同学,在多年感情问题后,终于皈依了佛教。今年3月份,她从四川的一个寺庙寄了手信给我,她说,她在那里感受到了宁静。

  80后的成长经历造成了他们精神与物质生活的冲突。这一代人是集体主义教育仍然保留的一代,但又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独生子女一代。他们被爱得更多,因而个人对自我实现的要求,对个人幸福的追求,对个性解放的追求也就更多,而这种特点容易与传统价值观发生冲突。

  在我的朋友中,越来越多选择了辞去体面工作,而更多朋友的跳槽频率越来越高。他们不满足于家庭的安排。在当前这波创业大潮中,80后成了主力。

  但与此同时,十年前成长时期的精神生活短板对他们的影响越来越大。“躲避崇高”让他们的青年时代就与理想主义绝缘,而“物质主义”却越来越成为陷阱。精神生活的贫瘠,让他们常常迷失了自我。

  我的朋友L在某知名大公司。在阔别几年以后,他和我见面时,最先给我展示他的路虎,并炫耀他的百万年薪。各国的景点、美食、健身、马拉松,这是城市新青年们的时尚风潮,也是他在朋友圈的常态。但到了夜晚,他告诉我,即使有女朋友,他仍然每两三天就要去夜场喝酒。“不喝酒,或者不找女人,就无法入睡”。

  在与同龄人的各种场合的聚会中,我感到他们对成功的极度渴望,对创业和金钱的狂热,对事业的激情,但我又时常感受到他们的迷惘,对生活的失望,对精神世界的不满。

  有几次同学聚会,我的朋友们都衣着光鲜,在比较下各自的收入、地位,确认新的座位排序后,除了勾兑各自的资源之外,竟然一时没有话题。每当这时,我就在想,其实梦想在早年还是要有的,从功利的角度,它也是当年友情的最佳粘合剂。如果没有某种形而上的联系,我们的交情似乎就缺少重量。

  大学时候,我没有读懂菲兹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工作多年以后,我重新翻回去看,突然读懂了,并感到切身的悲伤。我们也经历着那繁华的永不停歇的Party,但回顾过去,又常常不知身在何处。Party曲终人散,梦也曲终人散。奋进又孤独,拒绝理想,又渴求精神抚慰。恰如小说的结尾所说:“于是我们奋桨向前,逆流而上,永不停歇地划进往昔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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