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 林
(作者曹林,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知名评论人,中国青年报编委;本文系作者为江苏网络电视台及旗下“荔枝新闻”客户端独家供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屠呦呦获得诺贝尔奖,本是件大好事,但在中国互联网上却引发了一场纷争。
因为屠身上被赋予了过多的价值阐释和批判意义,除去各种搭便车炒作外,朋友圈和微博也各种撕咬:各种人等都把屠当成论证自己观点和立场牛逼的论据,看看一个诺贝尔奖把有些人烧成什么样子了。
之所以引发撕咬,是因为屠呦呦身上被贴上了这些标签:中国大陆第一个自然科学领域诺奖,女科学家,土生土长未出国不会英语的科学家,未获院士的科学家,研究工作没有发表过SCI论文(国际期刊)的科学家,中医科学家。――还有人强调,她的主要学术成果诞生于文革期间。
于是,每个平常以这些标签自居的人,都把获得诺贝尔奖的屠当成了论证这些标签和立场的坚硬论据,把这些标签当成了屠能够获得诺贝尔奖的最重要原因。用她的“三无”却获得诺奖去羞辱当下科学评选制度,仿佛会英语、有院士身份、发过SCI论文反成了丢人的事,仿佛那些在各领域做出巨大贡献、白发苍苍的中国院士们在诺奖面前变得一文不值了。
以诺贝尔奖的一次评选结果,作为衡量其他价值的绝对标杆,以一次结果否定其他的价值,这种发烧思维真是够够的。
这种发烧思维显然是一种“迫切归因”――事情刚发生,事实还很不清楚,就迫切地把事情的发生归咎于某个原因。比如,复旦大学投毒案刚发生,警方还有调查,媒体就把问题归咎于教育的失败、独生子女问题、大学人际关系冷漠等等。韩国岁月号灾难发生后,有报道称听话的孩子都等在船舱里被淹死了,不听话的孩子跑到船舱外抽烟反而逃过一劫,以此反思儒家价值观的问题,这些都属于“迫切归因”的思维谬误。
发生一件事,原因可能有很多,有深层有表层,有直接有间接,还有些只是结果而非原因,“迫切归因”则是在事实不清的情况下就胡乱联系。比如这样的问题就是错误归因:男人为什么不喜欢真正对他好的女人,却喜欢事儿多耍性子的女人?――实际上,并不是男人喜欢事儿多耍性子的女人,而是因为男人喜欢女人,女人才事儿多耍性子。
屠呦呦获奖,这是一个结果,这个结果是一个个案,是什么原因导致她获奖?需要仔细分析,而不能根据一些表象特征和偶然因素就去迫切归因。她的三无:无院士身份、未出国不会英语、没发表过SCI论文――只是一种个性和个案特征,与获奖只是偶然相关,并无必然联系,并不能推翻有院士身份、留洋会英语、发表过SCI论文能作出更高科技贡献的基本认知。就像不能盖茨退学成了亿万富翁,就得出结论:中学退学比读博士更能成才。全世界那么多诺奖得主,屠呦呦只是一个偶然的、不可复制的个案;屠呦呦只是大陆第一个自然科学诺奖得主,可能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不能刚出现一个就立刻进行排它的归因。
屠呦呦获诺奖的一大“撕点”是,她不是院士--能获得世界性的诺奖,却当不了中国院士,似乎就证明了中国院士制度弊端--这种逻辑不对。获得诺奖,表明屠得到一个世界大奖评委会的认同,但诺奖评委眼光并不代表全部。屠之所以未评上院士,综合此前报道来看,有很多原因,比如牵涉到成果属于个人还是集体,还有中医之争,这些都是可以争论的,并不一定就反衬出院士评选之弊――中国院士制度确实有很多问题,但不能以“能得诺奖却不能评上院士”推理出来。
擅长科技报道的《科技日报》总编辑刘亚东称:“屠呦呦获诺奖,请为她点赞,别拿她说事儿!”收藏界有种说法,叫“捡漏儿”。无博士学位,无留洋背景,无院士头衔的屠呦呦是且只是一个“漏儿”。试图以她的“三无”否定现有科学共同体秩序的观点,不足信也不足取。
没读完大学的比尔·盖茨成功了,美国人没有因此停止大学招生;不会说外语的屠呦呦成功了,中国人同样不会因此取消外语教育。我们的人才评价体系当然有诸多弊端而且亟待完善,但昨晚六点钟后,一下子冒出这么多“诸葛亮”说些不着四六的风凉话,我赶脚挺无聊挺没劲的。
还有人以此批评中国的中小学教育。屠获奖后微信里立刻疯传着另一消息:【屠呦呦获奖之际重温北大名教授郑也夫论断:在中国读完中小学便与诺奖无缘】在中国受过12年中小学教育的人不会获诺奖,因为12年中小学教育把人修理成一个考试机器――这也是跟风胡扯,中国的中小学教育确实有大问题,但别拿屠呦呦和获不获诺奖说事儿啊,缺乏逻辑关联。屠1930年出生,诺奖得主平均年龄59岁,有问题的中小学12年教育是从哪一年开始的呢?从人才成长规律和科研出成果的规律,那些受过12年中小学教育的人从年龄上还没有机会获诺奖,起码目前无法实证与得不得诺奖的关系。诺奖评委会之所以把奖颁给30多年前屠的研究成果,也是耐心地观察其研究成果的长期效果。
相比之下,屠一获奖,立刻各种浮躁的归因,看到几个标签就立刻去归因、去批判、去撕咬、去生产各种励志的心灵鸡汤(什么190次失败造就的成功啊、什么三无却能够成就伟大啊、什么耐得住寂寞啊,一个个假装都成了人生哲学家),真是一出滑稽戏。
我要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