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管风声趋严,将给代购者们带来什么影响?他们有怎样的打算?
政策倒计时
囤货、发货、清关VS有空打游戏了
12月19日,王颖(化名)将30多罐奶粉装进后备厢,开车前往离家2公里的快递公司。将这些货发完后,她计划好好休息段时间。“圣诞节和新年快到了,澳洲的快递要1月后再营业,终于可以轻松点了。”
28岁的王颖在澳洲做了4年时间的代购。如今她手中有两三百个固定客户。“大部分都是年轻妈妈。代购的也都是奶粉、保健品等。”王颖告诉记者,“和欧洲不同,澳洲很少有奢侈品代购。毕竟不是生产国,价格和国内相差无几。”
最近一段时间,她特别忙碌,手机里不断传来客户下单、催单,以及临时加单的短信。每天早上9点不到,她就得开车辗转于各个药房和商店进行采购,下午再将货拉到快递公司,按着订单逐一发货。
早在几个月前,澳洲的代购们就特别忙碌。“电商法快实施了,国内客户都开始疯狂囤货。”王颖说。
今年8月底通过的《电子商务法》将于2019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这让海外代购从业者人人自危。
王颖在意的是,据国内知晓电商法的朋友透露,国内市场或许将对奶粉保健品做出明确规定,如果没有中文标签,或者不是国家认监委认证工厂生产的奶粉保健品,一律不得销售。“这很可能断了澳洲代购者们的出路。”王颖说,当她将这一消息发布在微信群后,客户开始疯狂下单,“大家都担心以后货不好收到,现在在提前囤货吧。”
当王颖来到快递公司时,32岁的刘伟(化名)正忙着安排人员将堆满库房的货物全部打包装车。看见王颖的到来,刘伟隔着老远就问:“货多吗?多了装不下了。”在得知王颖需要打包三四个包裹后,刘伟算了算货物体积,“赶紧填单子吧。趁最后期限到来之际,能发走就发走。”
2016年,刘伟在澳洲开了一家快递公司,帮助当地代购将货发回中国。如今他却忧心忡忡,他担心的是,如果代购受电商法影响减少,自己未来同样也会受到波及。
12月21日下午,40岁的韩林(化名)站在位于香港旺角的办公室内,有条不紊地将才从奢侈品店买回来的化妆品、手表等包装撕开。一旁的“水客”头子正在做着准备,他们计划最近几天将这些货品带往国内市场。
韩林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半小时前他接到一位合作多年的清关公司负责人打来的电话,对方说他的货可能出了点问题。
作为一名从事代购10年的“老江湖”,韩林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海关认为邮件内物品超出限额,希望他去补税。这不是他最近这段时间里第一次去海关,两周前他才因同样的原因被海关叫去,最后不得不将3万多元的税款补齐后才将货物取走。这让他几乎没赚到什么钱。
当天晚上,一河之隔的深圳。曾经每天都会出没于香港和深圳之间,忙碌于带货过关的赵丹(化名),难得主动邀约朋友玩起游戏来。他已经在考虑转行了,“海关查得越来越严了,谁也不知道明年会是什么情况。”
小代购者的选择
一年赚十几万,和上班差不多,考虑转行
王颖并不清楚海外代购究竟是从何时兴起,但她清晰地记得,自己2014年第一次到澳洲时,身边几乎所有朋友都在做着代购生意。
“门槛很低,只要你在国外,就可以入行。”12月21日,王颖向记者回忆。到澳洲的第二周,她就开始在朋友圈发出代购广告。
商务部此前公布的数据显示,2005年至2014年,中国境外消费年平均增长率为25.2%,是同期国内社会消费总额增速的2倍。部分国内外商品在品类上的质量差距,以及进口商品的国内外差价,促成海外代购的出现和壮大。
王颖所接的订单,大部分都是以奶粉为主。由于品质和价格等优势,澳洲奶粉一直是代购市场的热门商品。以澳洲一款热门奶粉为例,其在国内商场售价为490元人民币,而在澳洲当地售价换算成人民币仅为220元。国内不少年轻妈妈们更偏向通过代购购买。
但代购奶粉并不轻松。客户为了确保不断货,每次下单数量都在8-10罐。但澳洲销售奶粉的药房只允许每人购买2罐,如果要买齐客户所要求的数量,王颖需要跑四五家药房。
王颖算了算成本,将奶粉代购价定在270元,“每罐赚50元,挣20%的差价。”她曾经一度计划将价格提上去,但在同行处转了一圈后,打消了这个念头:“为抢市场,很多人只赚二三十元,要是涨价的话,估计没人买了。”
每天起早贪黑地抢购奶粉,让她一年内赚到了13万元。这和在澳洲当地找份普通工作的收入差别不大,但王颖看重的是代购时间更自由。更重要的是,在没找到合适工作前,这笔收入能确保自己在澳洲当地生活下去。
时间自由吸引了越来越多代购的加入,21岁的胡天(化名)正是其中之一。
2018年初来到澳洲一所大学读书的胡天,曾计划利用课余时间打工挣零用钱。结果一打听,身边同学没人打工,都在忙着做代购生意。
胡天算了笔账:澳洲允许留学生每周打工20个小时,而在当地华人餐厅或者快递店打工的薪酬通常为每小时55元。“看似每周薪酬有1000多元,一年能赚到五六万元人民币,但由于学业压力较大,复习考试的时间也长,很少能确保每周能工作这么长时间。每年最多赚到二三万元人民币。”
“代购比较简单,每天往朋友圈里发图就是了,接到订单后再抽时间去买。”胡天曾加入当地一个学生代购群中,群中每天都有上百条代购信息,谁有时间谁就接单。“所有人都希望通过代购挣点零花钱,让自己过得舒适点。”
但让他措手不及的是,2018年8月,一条突如其来的政策消息,让他还没来得及通过代购挣到多少钱,就被泼了一盆凉水。这几乎断了王颖和胡天的代购出路。“本来现在代购行业竞争激烈,利润越发少了。如果还要加上税的话,根本赚不到什么钱。”王颖表示,“实在不行就转行吧。”
大代购的焦虑
不敢轻易发货了,“风声紧,低调点”
韩林的手机一阵震动,一位国内代理商向他发来几张Prada当季热品的图片:“这颜色订一个。”
思索良久后,韩林决定不做这笔生意,“没货了,暂时缓缓。”同时他不忘叮嘱对方:“最近风声紧,低调点。”
“能不低调吗,现在不管是从香港还是欧洲发往国内的货都基本处于被拦截状态。”12月22日,韩林告诉记者。这是他从事代购10年来,第一次对未来感到如此不安。
2008年,韩林投资60万,和两个代购行业“圈内”朋友在香港合伙开起一家专营奢侈品代购的商贸公司。三人分工明确。一位合伙人常驻欧洲,拉拢奢侈品门店导购,组织数十位留学生当买手,随时抢购热门商品。另一位对海关熟悉的合伙人负责运货回国。韩林则在微信、论坛、QQ上推广销售、发展国内代理。
那段时间里,Prada,LV等众多奢侈品在韩林的运作下,源源不断地从欧洲流向香港、内地等市场。他也从中获得不菲回报,“一年能赚到一两百万吧,每个月至少是10多万的收入。”
为了迅速扩大渠道,韩林特意在国内招募了20多位代理商。每天他都会将最新款的奢侈品图片发给对方,由代理负责在朋友圈宣传推广,一旦有客户订货的话,则由韩林直接发货。
“欧洲奢侈品价格基本上是国内价格的7折,有时候遇到打折季会更加便宜,而我们往往是8折的价格提供给代理。”韩林介绍称,“这行业就像金字塔般,代理也会找自己的下线。下线越多意味着走货越快,赚得也就越多。”
2018年8月,电商法即将出台的消息传出。原本并不在意的韩林发现,不少自己下线的代理逐渐消失。更让他恼火的是,以往原本顺畅的运输渠道,如今也变得格外艰难起来。
韩林介绍,“以前发货通常是使用快递直邮,速度快且安全。”然而最近这段时间里,快递公司对货物检查尤其严格,稍微超额就会拒收。这让韩林颇为无奈,“不管是欧洲直邮,还是香港发货,包裹在国内海关都面临大概率拦截,不敢轻易发货了。”
近段时间里,韩林每天都会安抚旗下代理商和客户“耐心等待”。为了将货送回大陆市场,他决定重启最初由水客带货的老方法,先将手中的一批化妆品运送到内地市场。“算是政策实施前的一次试水吧。如果被海关查到,大不了缴纳税款。”
但他的老搭档赵丹(化名)却拒绝了韩林的要求。“离电商法正式实施就几天时间,海关也加大了检查力度,现在去完全是自投罗网。”12月23日,赵丹向记者坦言,“最近随时都听闻各地海关严查的消息,没人敢贸然去尝试。”
让代购们害怕的是,人肉背货一旦被查,不仅货品容易被海关罚没,更可能面临牢狱之灾。2014年3月,北京市高院对离职空姐代购案终审宣判,驳回上诉维持原判,空姐李晓航获刑三年。该案一审以走私普通货物罪判处前空姐李晓航有期徒刑11年,二审发回重审,后改判3年。
“风险太大了,现在先缓缓,今后再说吧。”赵丹如是说。
快递公司受波及
为留住老客户不得不降价,未来成本或翻倍增加
12月20日,发完最后一箱货的刘伟,坐在空荡荡的库房前,抽着烟。
几分钟前,他刚结束了和国内长期合作的清关公司的沟通。他希望对方能在1月1日后,仍能以双方当前的价格继续合作。但对方委婉地表示,如果货量明显减少的话,会重新考虑彼此的合作价格。
“代购如果减少的话,对海外快递行业也会造成很大影响。”刘伟无奈地向记者表示,“货量的减少,无法在运输以及清关公司手上拿到更低的价格,快递成本自然随之提升。”
2016年,刘伟在澳洲开设了快递公司,帮助当地代购将货发回中国。由于收费便宜,加上清关快捷,他的公司很快成为当地代购们最爱合作的快递公司。记者了解到,通常快递公司在接到当地代购准备寄发的货物,通过当地货代在澳洲海关通关后发往国内海关,再由所合作的清关公司对商品进行清点,并把相应资料递交给国内海关,海关再按着资料清点检查后放行。
“过程并不复杂,但需要打点好每一环节的关系。”刘伟解释称,“更重要的是你的货要达到一定量,对方才愿意给你最低的价格。”刘伟算了笔账:公司快递费用为每公斤50元,每超过一公斤则按照每0.1公斤收取5元的额外费用。如果按照每次发货量为2吨计算的话,那么每次能收取10万元费用。而每次所需要支付给当地货代的费用为2万元,国内清单公司的费用则为每公斤12.5元,2吨则为2.5万元。“基本上每走一趟2吨的货物,利润能赚到5万元。”
但这并非刘伟最终到手的纯收入。为了方便囤货,他在澳洲当地租赁了一个约为700平方米的仓库,每月租金需要支付2.8万元,加上物管、水电等费用,以及2万-3万元的人力成本,每个月固定支出近6万元。这意味着,他每个月必须发二三趟货,才能从中获利。
“现在华人快递公司越来越多,服务都差不多的情况下,我们通常会选择最便宜的一家进行合作。”12月23日,王颖向记者表示,“毕竟代购就是个赚差价的行业,没办法接受太高的快递费用。”
为了留住老客户,刘伟不断降低价格,“基本老客户就是40元一公斤,而如果每周都会寄上百罐奶粉的大客户,价格可能会减少到30多元。”
最近让他担心的是,随着电商法的实施,澳洲当地众多小代购陷入对未来的恐慌,以及是否转行的担忧中。而一旦代购减少,自己发货量必然也会减少。
“这就是个金字塔阶梯式的价格差别。”刘伟向记者表示,只有货量越大,才能在货代以及清关公司手中,拿到最低廉的合作价格。如果一旦长期出现货量减少的情况,未来合作价格肯定会翻倍增长,“到时候要么自己少赚,要么只能增加在代购邮费上。”
代购们的未来
行业趋于正规化,坚守or退出?
电商法实施后,或许中小代购很难生存下去。
“电商法的实施,对C2C模式的个体代购影响最大。”12月23日,王颖向记者表示,“个人代购将迎来洗牌的局面,明年或许将减少近50%的从业者。”
几天前,王颖在客户群中宣布,自己很可能会在电商法实施后退出代购圈。却收到众多客户挽留。“大家都希望我继续做下去。”王颖说,“但没办法,再做下去不但利润越发微薄,更可能随时被查。”
“一直以来,海外代购成本低,国内需求量大,催生了一大批海外代购从业者。对于走量较少的代购,本来利润就不多。一旦开始交税,其生存空间自然就变小了。”12月24日,中国电子商务研究中心主任曹磊分析称,“《电商法》实施前,代购的利润点在于免交关税、消费税等,也是和以往的执法依据不够明确、执法程度不够到位有关。但《电商法》明确规定代购办理主体登记及纳税问题,成本自然就上去了,价格也会相应地上调,其优势也会减少。”
但曹磊同样认为,《电商法》并不意味着代购被判了死刑。电商法并没有禁止个人代购。政策的出台能淘汰掉行业内不正规的“小代购”,有利于市场的良性发展。
“一旦将走私、水货,以及避税的非法代购都打掉的话,市场就是阳光的了。”12月24日,国内知名跨境电商平台波罗蜜联合创始人许胜向记者表示。
2015年7月,主打日韩商品销售的波罗蜜平台创立。“我们在这3年时间的发展中,曾多次遭遇市场中所涌现的水货、避税商家的价格冲击。”许胜说,代购市场中屡屡发生的假货、低价等乱象对行业带来巨大的负面影响,让他极其不满。
“电商法之前,很多是个人店铺,很难监管和普查。电商法出台之后,明确从业的必须是法定代表人,降低了违法运作的隐蔽性,增加了违法成本。”许胜向记者表示,“更重要的是,给合法商家提供了更公平公开的竞争环境,以及给消费者带来更安全和可信的市场和商品。”
“如果真要收税,那就选择不做了。每个月大不了还是去找份工作,或者给一些跨境平台做买手。”胡天说,如今他身边的同学都开始逐渐退出代购圈,之前所加的微信群,人数也从100多人减少到70多人。“有时间的话,帮朋友或者老客户买点东西就是,就当义务帮忙吧。”
“很多朋友都决定转型。”12月24日,在日本工作的张思(化名)称,在日本已生活3年时间的她,此前在工作之余一直做着药妆代购。
此次电商法出台后,张思曾在网上查阅了各种政策解读和分析。在她看来自己入行只是为了赚点零花钱,如果代购法实施起来的话,自己只能选择转行。“不可能为了代购特意去注册公司。”张思说。
张思称,此前自己身边有30多个华人朋友在做代购,如今有10多个已经决定不再从事代购生意,剩下的人则处于观望阶段,“到时候还是看政策实施情况,宽松的话看能不能继续‘铤而走险’,实在不行的话就转行吧。”
韩林也开始计划将主要市场搬离国内,“之前有不少香港本地,以及韩国等地的客人。如果国内市场越发严格的话,先看能不能转移到这些市场当中。”
决定“坚守”的还有威尔士人理查德,他曾在中国工作过一段时间,自2016年回到威尔士后,就一直在经营自己的代购生意,如今已有300多个固定客户,每年能通过代购赚到20多万元。
“我该怎么办?”理查德如今正托国内朋友四处打探消息,“不知道未来,一切都看2019年的情况了。”
我要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