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激战正酣,本周末即将进行最关键的决赛较量。就在不到一个月前,有一支中国男足凭借精湛的配合和出色的技术拿到了另一场足球世界杯的第三名。
中国盲人足球队
他们小组赛以全胜战绩进入淘汰赛,在8强战中以1:0战胜摩洛哥,只是半比赛0:1小负强大的巴西队。6月18日,在三四名决赛中中国队2:1战胜俄罗斯队,勇夺世界杯季军。
这样的成绩,让人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原来,这支中国男足,是由8名盲人足球运动员和2名视力正常的守门员组成的队伍,而他们参加的世界杯,则是在西班牙马德里举行的盲人足球世界杯。近日,广州日报记者在清远专访了中国盲人男足教练许宇飞,他讲述了这支国足不同寻常的故事。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武威 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陈忧子
7月6日,一个闷热的午后,清远市特殊教育学校的5人制足球场上,十几个戴着眼罩的盲人足球运动员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训练课。足球场的草皮都是塑料做的假草,掺杂着黑色的沙砾,球场外不远处,饲料加工厂里的机器持续运转,发出“嗡嗡”的沉闷低音。只要在场上跑几步,就会有沙砾漏进鞋子里,磕得人脚趾发疼。
球场两侧的挡板上,一边的标语写着“不忘初心剑指东京”(不少队员的梦想是参加东京残奥会),另一边的标语则有些吓人——“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6场比赛进了7个球
今年50岁的湛江人许宇飞现在依然是广东省盲人足球队的教练,尽管身材有些发福,但声音依然洪亮。
他早年在湛江从事女足教练工作,因在业余时间带当地的聋哑人足球,由此进入特殊人群。2014年,许宇飞开始当广东省盲人足球队的教练;2016年,他参加盲人足球国家队的集训,并在2017年11月正式作为教练接手国家队。
来到许宇飞的办公室,铁门门板上“踏平亚洲,雄霸世界”的对联颇让人惊心动魄。他自豪地告诉记者,中国盲人足球的水平非常高,“至少是世界前五名”。
提到半决赛1球遗憾小负巴西,许宇飞至今没咽下那口气:“那个进球实在有点冤,我们的守门员在指挥后卫跑位,分散了注意力,才被他们偷袭得手。”
原来,盲人足球比赛是在5人制场地踢的,除了守门员是视力正常者,其他4名队员都是盲人,“世界杯的体检要求非常严格,他们必须要全盲,否则就不许上场,为了确保公平,比赛时队员还要戴上眼罩”。
“踢巴西为什么输球,我后来也做了很深刻的总结,我觉得,队员们在场上还是有点畏惧强大的巴西队,不太敢跟他们对抗。”许宇飞说,巴西曾在小组赛中以13:1的悬殊比分战胜哥斯达黎加,显示了强大的攻击力。
不过,中国队6场比赛也踢进了7粒进球,这7球中,6号队员张家彬进了6个,10号队员许观生进了1个,两人都来自湛江。许宇飞介绍说:“许观生的外号叫‘黑狗’,1996年出生,他双脚带球推进的速度是世界级的,跟巴西队那个进9个进球的选手速度有的一拼;张家彬1994年出生,这次独进6球,排在世界杯射手榜的第二名。”
说到兴头上,许宇飞打开了电视机,播放起了中国队参加的6场世界杯比赛集锦。盲人足球的大部分进球都是依靠前锋盘带突破后进的,因此进球都十分精彩。只看见足球在张家彬、许观生的左右脚内脚背间飞快滚动,教练员或引导员在一旁高呼“左”“左”“右”“右”“顺”“顺”之类的口令,两人便依靠盘带,突破后卫的防线射门得分。“盲人运动员只能靠两个内脚背控球,不然把球往外一蹚,他们便不知道球在哪里了。”许宇飞说。
没有边线 不许铲球
然而在广东省盲人足球队的训练场上,记者却没有见到这两位代表国家队进球的广东队员。许宇飞说,他们都受伤了。
“‘黑狗’打完8强战和摩洛哥的比赛后,就没办法咽东西了,他是在比赛中受伤的,但当时感觉没事,依旧坚持完赛,我们本来打算带他去马德里的医院拍片看看是什么问题,但医院都要排号才能拍片,一直到世界杯结束,也没排上号,回到国内拍片,才发现他下颌骨骨折了,这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们和巴西队的半决赛。”许宇飞说,世界杯结束回到国内还没有5天,张家彬又代表广东盲人足球队参加在沈阳举行的国内锦标赛,在一次激烈的拼抢中腿受了伤。
“盲人足球的对抗是非常激烈的。”许宇飞的话,让记者突然明白了运动场上“掉皮掉肉”“流血流汗”标语的真实含义。
为了防止受伤和其他各种意外,盲人足球有着不同于正常足球比赛的特别规则:每一位场上队员,都必须不断地喊“Y”“Y”,以告诉其他选手自己的位置;所用的足球都有铃铛在内,踢起来阵阵作响;为了防止球出界发生意外,球场两侧类似冰球比赛放了两块挡板,球碰到挡板就弹回来,因此没有边线手抛球一说。另外,像铲球这种正常足球比赛中经常出现的动作,也被视作犯规而被严格禁止;当然,越位违例也是不存在的。
尽管规则在不断完善,但球场上的受伤状况依然司空见惯,许宇飞说,因为没有边线球,球场也很小,双方在比赛场地内的净打时间非常长,攻守转换的频率非常快,因此尽管比赛的上下半场均只有20分钟,但场上的选手几乎都在激烈的对抗之中,加上双方看不见,选手们在场上摔倒,就再正常不过了。
“每次训练和比赛前,我都会叮嘱他们,一定要把护腿板戴好,下到场地里踢之前,我还要亲自检查一遍。”许宇飞说。
“听世界杯”的孩子
许宇飞的办公室旁,就是盲人足球队队员的宿舍,采访当天的下午3时半,这群孩子穿戴整齐,手里提溜着水壶,一个个走上绿茵场。在省队集训,他们一直是一天两练,上午一小时,下午一小时,每天如此。因此,从宿舍到绿茵场的道路,哪一处有阶梯,哪一处有斜坡,队员们如明眼人一般清晰。
“盲人足球必须每天练,因为他们没办法模仿,所以很多动作纠正起来很难。这些球员,至少要踢上四五年,才能掌握好技术。”许宇飞说,如今在广东省盲人足球队内,最大的出生于1994年,最小的15岁,才练球几个月,因此球员的水平存在很大的差异。
16岁的宁中裕来自广西玉林市的农村,从出生就一直处在黑暗的世界里,尽管穿着深色的球衣,但依然无法掩盖他肚子上叠起来的“游泳圈”,他个子不高,双腿很粗,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足球运动员。但他说,来这里踢球,却是因为从小就有的一颗“足球梦”,“我在玉林当地的特校上过学,在学校里就接触到了盲人足球,觉得特别有意思,后来许教练来我们特校招人,我就主动报名,父母也同意我过来踢球。”
许宇飞很看好宁中裕,因为他喜欢踢球,所以接受能力特别强,一些技术动作,教上一两遍他就学会了。“就这一两年时间,我的体能提高了很多。”刚上完半堂训练课,宁中裕已经浑身大汗,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15岁的王锦怡来自肇庆,他天生患有青光眼,后来又遭遇视网膜脱落,尽管做了很多次手术,但双眼完全失明。来训练不久的他,还不太敢在场上跑动。
“你们说的世界杯,我们都不大懂,我们都只能听。” 王锦怡说,和他一样身处黑暗世界的队员们,大部分对于真正的世界杯比赛完全没有概念,他们几乎不认识什么足球明星,只是最近每天,他们会通过广播或手机读屏软件,了解一下动态。许宇飞说,他们都会去了解世界杯,但他们都是“听世界杯”的孩子。
目标是打东京残奥会
陈俊坤在刚刚结束的队内训练比赛中独中两元。身高一米八,1994年出生的他,是队内目前年龄最大的孩子。他来自茂名高州,家中排行老六,但几乎一出生,双眼就看不见东西了,和队伍中只有十几岁的小孩相比,练了9年盲人足球的他球技和对抗都非常出色,同样,社会阅历也比其他孩子丰富许多。
因为治疗眼睛最终失败,陈俊坤被失望的父母送到湛江市特殊教育学校,2009年,他接触到了刚刚开始搞盲人足球的许宇飞,因为身材高大,陈俊坤曾被选拔去练田径,但接触到盲人足球后,便深深爱上了这项运动。
可是9年时间,陈俊坤的运动生涯却是断断续续的,“当时踢球的补贴太少了,养不活自己啊”。陈俊坤说,为了生活,他曾去到山东的一所特校里学习盲人按摩,学成之后,他先后在浙江和湛江打工,有时为了分担家庭的经济压力,即使是过年,也不愿买车票回家。
只是,那份对足球运动的喜爱,总是催促着他回到绿茵场上来,“我现在的目标,就是上东京残奥会”,陈俊坤说,踢球期间,学校包吃住,此外每个月能拿到1200元补贴,但这笔收入,和做盲人按摩相比差得很远,“如果做按摩的话,一个月拿到四五千元非常正常。”
“不是对足球真正喜爱,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留得下来。”许宇飞说,他们的队伍不断有人退出,盲人们出去,主要还是搞盲人按摩,如今要留住足球好苗子,“实在太难了”。
对话:
孩子们苦,希望能有人帮帮他们
广州日报:你如何与盲人足球结缘?
许宇飞:我原先是在湛江带女足的,后来当地的特殊学校让我在业余时间带带聋人足球队,我就开始走进这些特殊人群中了,2003年我带聋人足球队,2009年开始,我开始在湛江带盲人足球队和脑瘫足球队,最后我就一步一步走到盲人国家队了。
广州日报:那要如何训练?
许宇飞:我经过多年时间的摸索,已经有一套比较成熟的训练方法,每一个技术动作都有口号,队员们听到口号,要么转身、要么向前、要么传球;盲人足球的前场分前区、中区和后区,前区是由引导员指挥前锋射门,教练员和守门员不能出声;球到中区,由双方教练都能够指挥;球到后区,就只有守门员能指挥,如果随意出声,就会被判犯规。我们的守门员是五超联赛(五人制足球超级联赛)里视力正常的守门员,其他都是盲人,这次出征马德里世界杯的队员,就是8名盲人和2名守门员构成的。
广州日报:盲人运动员的心理状态如何?你们如何纾解他们的心理压力?
许宇飞:我们在生活上很照顾他们,虽然训练的时候出错,我依然会骂他们,但回到平时生活中,我还是要去哄他们,他们每个人都有坎坷的经历,我们愿意倾听,但从来不敢也不会主动问。这些孩子们苦,他们取得了这样的好成绩,但收入很微薄,国家队集训,一天补贴100元,但集训一结束,补贴就没了,此外在省队的补贴也不高,不少人不得不去兼职做盲人按摩,我希望能有社会热心人士提供赞助,让他们能够专心踢球,取得好成绩。
我要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