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特报记者/李爱 王婕

　　林娜还保留着五年前写给腹中儿女的一叠信，通常妈妈们用十个月走完的路，她用了近三年的时间才走完，那些信记录着她当时的心路历程。

　　 对于存在生育障碍却又想成为母亲的女性来说，这条路注定会走得比常人更艰辛些。在南京市妇幼保健院生殖中心工作的十年间，丁卉接诊了数不清的病患，辅助生殖的治疗周期通常以年为单位计算，漫长的治疗与等待中，她不仅看到了对生命的渴望，也从不同患者身上读到了一份接纳自己、与自我和解的力量。

丁卉正在进行手术

　　两颗卵子

　　“今天是2018年1月13日，你们在妈妈肚子里即将三个月喽，不知道你们发育得怎么样啦……相信你们一定比我更加坚强！”

　　怀孕以来，林娜几乎每天都会用纸笔和即将降临的孩子们对话。她想着如果未来某一天，孩子们问起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时候，她就把这些信拿给他们看。

林娜写给未出生的孩子们的信件 受访者供图

　　七年前，25岁的她新婚燕尔，和丈夫憧憬着未来的日子，也共同期待着新生命的降临。然而一年多过去，肚子却丝毫不见动静，考虑再三，两人决定一起前往医院。即便前期做了思想准备，可当听到医生说她年纪尚轻但卵子储备已相当于45岁的水平，孕育生命存在较大困难时，林娜的眼泪还是决堤了。

　　在丈夫的安慰下，经过几天调整，她打起精神决定接受试管治疗。第一步是促进排卵，结合林娜的身体情况，医生制定了较长周期的治疗方案，然而历时几个月、经过两次干预治疗后，卵泡发育得都不理想。

　　每一次用完药都要经历一段时间的等待，那些日子对林娜来说尤其漫长，偶尔走在路上看到和妈妈手牵手走着的小朋友时，她的心里总会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酸楚。

　　经过一段时间调整，她再次来到医院。这一次治疗方案改成了用小剂量药物促进卵泡生长，虽然数量不会太多，但是单个卵泡的质量将有所提升。难以预料的是，期间遭遇意外，林娜腹部痛到直流眼泪，夜里给在外出差的丈夫通过电话后，她忍痛打车来到了医院，丈夫也从外地连夜赶了回来。

　　住院的那一晚林娜睡得迷迷糊糊，隔天一早起来疼痛缓解了些，但脸色仍是煞白。她顾不了那么多，只想去看看这一次的结果如何，答案仍旧是令人失望的。

　　那次过后，林娜的心彻底降至冰点，她也曾一度想要放弃，但反复思量下，还是决定再尝试最后一次。那次手术共取出了三颗卵子，其中一颗没能存活下来，而活下来的那两颗卵子“就是我的孩子”。

　　如今林娜的一双儿女已经五岁了。去年母亲节，她收到了两个孩子用稚嫩的小手做成的一朵折纸花束，今年的母亲节礼物还未被“剧透”。她的手机相册里记录着孩子们成长的每一个瞬间，在一张小宝倆一岁时的照片下方，林娜记录到：“有时候，我回头看走过的人生，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有遗憾，但不后悔。我坚强，坚强跨过每一个坎坷……我想两个孩子长大后，会喜欢我这样一个妈妈吧。”

　　找寻生命的源头

　　2004年进入医院，丁卉先后在产科、妇科工作，随后转入生殖中心。她将这样的经历称为“了解了生命孕育的前因后果，再回过头来找寻源头”。

　　经过升级迭代，目前的IVF-ET（体外受精-胚胎移植）、ICSI（卵细胞浆内单精子注射）技术能够帮助解决男女双方的生殖困境。截至2022年12月31日，南京市妇幼保健院生殖医学中心已通过辅助生殖技术接生了2万多个新生儿，同时通过胚胎植入前的遗传学检测有效避免了基因遗传病症的发生。

胚胎发育的过程 

　　在医院门诊中，很少有科室会像生殖医学中心这样，同时为两个人问诊。一次门诊的时间也相对较长，尤其是初次就诊的夫妇，要让双方卸下心防，真诚袒露，才能从中找出症结所在。

　　不过在丁卉看来，正如术语所称呼的那样——辅助生殖技术，它仅仅只是辅助的手段，治疗更重要的是通过对技术进行“排列组合”，为每个人“量身”制定出最合适的方案。

　　每一对来就诊的夫妻不仅带着生理困惑而来，有时也背负着小家庭或原生家庭的“创伤”来寻求帮助。然而生育这件事“并不是我付出了100%的努力，就能得到100%的结果。”丁卉说，在治疗过程中，有人会突然难以自抑地崩溃，有人会用否定来“自我保护”，也有人能够坦然地接受。

　　有对中年夫妇给丁卉留下很深的印象。女方当时39岁，算是高龄产妇，身体各项条件也并不是很好，但是她坚定地想成为一个母亲。治疗过程开展得不算顺利，面对每一次失败她总能平静地接受，调整状态重新来过。

　　由于她的卵巢功能衰退，每一次经过干预治疗后能取到的成熟卵泡都不多。一次取卵时，丁卉发现，将要取卵的这侧卵巢距离血管很近，稍有不慎就会导致破裂出血，听闻这种情况，在门外等候的丈夫拒绝了那次手术，“任何情况下，我太太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

　　“做试管充满了不确定性，非常磨人，它磨每一个人的内心，也在磨其与周围人的关系。”让丁卉感受很深的是，有些女性在得知自己存在生育障碍后往往会陷入过分自责、怀疑自己的情绪中，背负着过大的压力，一次次尝试的过程也是她们不断接纳自己、与自我和解的过程。在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来自身边至亲的关怀和支撑就是前行最大的力量。

　　大约经过了两年多的时间，那对中年夫妻终于迎来了新的生命。长时间接触下来，丁卉和那位母亲也成了朋友，她常常会收到对方发来的宝宝近照，照片里那个圆嘟嘟的孩子总是在笑。同时让丁卉欣喜的是，那位母亲在治疗期间还进一步提升了自己，成功考取了研究生。

　　“每一个环节都丝丝相扣”

丁卉与患者交流

　　问诊期间，丁卉时常会从患者身上觉察出某种焦虑的情绪，不久前一次线上问诊让她感受尤其深刻。屏幕对面的网友咨询她：“医生，我的卵泡长到了15*13mm，会不会太小了，今天排掉了好不好？”尽管丁卉从医学专业的角度给出了回答，包括这种情况下受孕的几率有多大，这样大小的卵泡可以形成较好的胚胎，然而对面还是抛来了担忧：“我在网上看到，这样的小卵泡是不是受孕的效果就不好。”

　　在丁卉看来，借助网络经验“过分钻研”有时未必是件好事，“AI或者算法带给医生的困境是，很多病人会用网上的经验来‘惩罚’自己”，即便借由技术辅助，生命终究还是一个自然孕育的过程，部分患者想要精准地掌控每一个环节，以确保万无一失，然而这样的情况从某种程度看，实则是一种“身体的对抗，每一个环节都是丝丝相扣的，由于无法掌控而焦虑，进而影响睡眠、食欲，把身体的平衡给破坏掉了，反而进入另外一种恶性循环。”

　　因此每当面诊时，丁卉都试着和患者闲话家常，并且诊室内外都以绿色、树木等元素装点，希望以此缓解患者的紧张与焦虑。

　　每一次成功让胚胎“着陆”，丁卉都会由衷地为准爸妈们高兴，在自己也成为了一名母亲之后，这样的喜悦还附加了一份对新生命的期许，期望每一个降生的孩子都能够成长在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

　　对于每一个准妈妈来说，虽然前期走过的路不尽相同，但成为母亲的那一刻起，就是另一段人生的起点，是与孩子共同成长的一段旅程。“其实，妈妈和宝宝是同岁的，宝宝出生的第一天，也是自己以妈妈身份存在的第一天。”林娜说。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林娜为化名）

　　方子、史月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