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风
(作者郁风,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时事评论人;本文系荔枝新闻客户端、荔枝网独家约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漫长的季节》是一部极其东北化,但未必被东北人津津乐道的作品。故事里醒目出现了“道里”“道外”这两个哈尔滨的区名,其实,故事发生地桦林可以是鞍山,可以是吉林,也可以是哈尔滨。
这部剧用一种残酷晦暗又带着一丝金黄色调的手法,温吞地呈现了东北90年代后的社会动荡和沉抑。时代的伤痛和困惑被绵延18年的碎尸案打捞拼贴,惨案真相的背后,是东北两代人炽热浓烈但相互吞噬的爱。它已经远远超出了一部悬疑片所表达的范畴。
在主创辛爽、班宇团队的创作野心下,在主演范伟、秦昊、蒋奇明的出色演绎下,观众可以在多重维度去感悟片方想传达的韵意,可以是推理剧情,可以是时代背景,可以是人物命运,可以是人性情感,甚至可以是诗歌。剧中多次出现的诗歌《漫长的》暗示了全剧的基调:“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
人们可以从剧中97、98年的桦钢感受昔日东北国企的辉煌,一座巨型钢铁企业渗进一座城市的肌肤,它有自己的医院、学校、铁路,有着完备的教育福利体系。主角王响的父亲曾为桦钢建设挖下第一锹土,他也理所当然地接过父亲的衣钵,大部分生命都在为桦钢发光发热,“考上大学进厂当工人,考不上大学也进厂当工人”是这种模式的生动写照。但好景不长,随着90年代市场化改革浪潮的袭来,东北重工业在资源枯竭、效益低迷的压力下,转型颇为迟缓吃力,大部分工人被下岗,甚至整个厂都要关闭。
只有王响还沉浸在昔日的辉煌里无法醒来,在知道自己是劳模依旧要被下岗的情况下,仍然低三下四送礼求人,让自己的儿子王阳进厂。且不说他自己心里清楚”咱们厂几年没招人了,这些小伙子这么耽搁下去早晚出事“,儿子王阳也不愿接受当工人的命运,反问父亲“桦钢现在还有脸吗?”王阳的理想是走出桦林,去更广阔的世界。而王响前半生都折返在铁路线上,哪怕走30里就能到火车站,就能去北上广,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出去,他的一生都困在桦林,困在原地。
这何尝不是那个年代很多人命运的缩影?一部分人选择去更广阔的城市,而另一部分人选择留下来,转型跑出租、卖烧烤、混娱乐场所。在剧中,龚彪的命运无疑是最让人唏嘘的。作为90年代风华正茂的稀缺大学生,他一毕业就分到厂办,本来有着大好前程,却最终沦落为一事无成的油腻大叔。
在剧中,每一个人都是深情款款。龚彪对厂医院护士丽茹一见钟情,即使知道丽茹和厂长私通怀孕,丽茹找自己结婚只为接盘,仍然“冲冠一怒为红颜”,牺牲锦绣前程和丽茹缩在桦林,最后仍旧逃不过被辜负的命运。
作为聋哑人,和姐姐沈默相依为命的傅卫军,对陪酒女殷红心生悸动,但转头殷红就利用沈默对自己的信任,将其卖给他人侵犯。在沈默怒而杀死殷红后,傅卫军又因为对姐姐的深情,选择牺牲自己顶下罪名,最后死在狱中。
傅卫军天真地以为,即使自己不在了,深情的王阳也会带着沈默一起走。但在家庭和爱人之间,王阳还是选择了前者。王响对宝贝儿子自然是爱得深沉,但他的自以为是、保守僵化、大男子主义使得这种爱令人窒息。他在外对领导点头哈腰,在内对老婆孩子颐指气使,打着“我是为你好”的名义,将家人一步步推向死亡的深渊。
在桦林,每一种深情都可能被辜负,每一种爱都可能被异化,每一种努力都可能被吞噬。片末,在“再回首恍然如梦”的背景音中,王响碰到了过去的自己,告诫自己“往前看,别回头”,这究竟是和过去的自己告别,还是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他给自己收养的儿子取名王北,让他去北京,究竟是让他离开这个沉郁的时代,还是让他离开这个伤痛的桦林?
漫长的季节没有雪,桦林也没有爱。杀人案告破了,桦林的秋天终于结束了,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可漫长的秋天过去,恰恰是更漫长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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