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晓
(作者余晓,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知名评论员;本文系荔枝新闻客户端、荔枝网独家约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詹姆斯·卡梅隆拍摄“阿凡达”系列的初衷,就是对现代性的批判——当他的主人公抛弃了科技文明的先进和舒适,纵身一跃跳入外星原始丛林的时候,卡梅隆的意图已然清晰无比。
然而,电影从上一部开始就是自我矛盾的。一方面,入侵潘多拉星球的人类军队无疑是现代性的隐喻——强调和赞颂人的理性以及由之衍生的先进科技,支持人类不断向外拓展,直至征服自然;另一方面,主人公的选择是对人类的自私、贪欲的强烈批判,同时也是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讽刺。
于是,极为荒谬的悖论就此出现——电影《阿凡达》一边在鼓吹环保的理念,表达对自然、传统的向往,一边依靠当今世界最先进的拍摄技术为观众创造视觉奇观。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阿凡达》的制作过程可一点都不“环保”。
全世界影迷一边在影院里被极致的技术震撼,陶醉于临场感极强的外星森林或海洋,一边在导演的悉心引导下对电影里的人类科技表示唾弃,这是比令人赞叹的电影特效更令人赞叹的场景。
在如今的《阿凡达:水之道》里,叙事的自我矛盾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路追杀主角的上校明明是人类理性、科技的代言人,追随主角的“小蜘蛛”明明是人类世界的反叛者,可最后,他们都为了所谓“骨肉亲情”做出了牺牲和妥协,相当于回归了传统的家庭观念。
但是这就很让人费解,如果本片的冲突双方都可以被认为是有“人性”的,都在追求所谓的“正义”,那么冲突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也回到了上一部《阿凡达》就解决不了的问题——生活在潘多拉星球的纳威人有保卫家园的权利,那么资源枯竭的地球人有没有保存自身的权利?想要讨好所有人的卡梅隆,显然已经把电影拍成了“左右互搏”。
这种自相矛盾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卡梅隆的电影里。《终结者》系列表达的也是对人类科学进步的恐惧、对传统价值观念的褒扬。阿诺德·施瓦辛格扮演的机器人能比人类更加出色地扮演好“父亲”角色,就好像纳威人比地球人更懂得家庭的珍贵。《泰坦尼克号》也一样——杰克和露丝的真挚爱情恰是对金钱至上的现代文明的有力批判。
但这些电影无一例外,又全都是靠无穷的财富和最前沿的科技创造出来的。用物质文明批判物质文明,这大概就是现代性发展到今天,已经越来越风雨飘摇的生动写照。
当年伏尔泰挖苦卢梭:“读了你的书,使人渴望四脚爬行。”而看了《阿凡达》,会不会让观众有了抛弃现代科技、重回原始森林的冲动?这两年,卡梅隆对潜水事业兴趣盎然,纪录片《鲸鱼的秘密》里的鲸鱼,大概就是《水之道》里大型海洋生物图鲲的灵感来源。但在宣传环保理念的同时,卡梅隆大概也忘记了,如果没有财富和科技的力量,他又怎么能自由地在深海遨游呢?
什么是“水之道”?卡梅隆为它编制了非常哲学的意味——无始无终,充盈生命。他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要顺应自然,甚至有些许天人合一的倾向。但这可能本来就是个误会——水就是水,不存在什么“水之道”,如果真要尊重自然,那么卡梅隆或许应该在拍摄手法上向罗伯特·布列松取经,用最自然主义的表现方式呈现自然。
但他当然不会这么做,因为卡梅隆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了华丽的特效和震撼的场面,《阿凡达》还剩下些什么?又如何能在全球范围内得到令人满意的票房成绩?一部崇尚“环保”的好莱坞电影,终究是不能忘记“赚钱”这个本职工作的。
据说,《阿凡达》系列一共要拍五部。如此说来,现在我们看到的还不过是“开胃菜”。但我已经能大概猜到电影今后的走向——不管是纳威人还是地球人,都会意识到家庭和亲情的重要性,搞不好,大结局就是大和解。
但比较现实的资源分配问题,当然还是解决不了的,就好像这一部电影里的各个外星部落,竟然都能和谐相处,从来没有为生存问题烦恼过。看来,卡梅隆和好莱坞电影这场自我感动的乌托邦美梦,还要持续很久很久,大体是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