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柳霜:刻在美国硬币上的华裔面孔

2022年11月29日 07:31:00 |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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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1年2月3日下午,在午后小憩时,一场心脏病突发将好莱坞演员黄柳霜的生命定格在了56岁。

  在此之前,她中过风,又饱受肝病困扰。“二战”结束后的十多年里,她逐渐从影坛淡出。直到去世前一年职业生涯又有了起色,她宣布复出,饰演了一些小角色,并着手洽谈更大的项目。但糟糕的身体,没有让她等到银幕上的“第二春”,而早先那些曾名噪一时的作品,也渐渐被淡忘了。

  61年后,2022年10月25日,印着黄柳霜头像的25美分硬币在美国发行,美国硬币上首次出现了亚裔面孔。这套硬币属于“美国女性铸币项目”,该项目将从2022年至2025年发行一套25美分纪念币,每年设计五款,共选择20位对美国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女性。

  硬币的浮雕上,大眼睛、柳叶眉的黄柳霜梳着标志性的齐刘海,细长的手伸展开来,衬着下颌——她的手曾被誉为好莱坞最美的手。

  这位华裔女性先驱曾几乎被遗忘。她令人绝倒的神韵、无法被压制的才华,以及一生所遭受的累累污名,在去世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终于被重新想起。

  最重要的华裔女演员

  2020年,流媒体平台网飞制作了一部电视剧《好莱坞》,这绝对不是一封写给好莱坞的情书,而是一纸揭露好莱坞不堪历史的诉状。这部剧提到的一系列早期好莱坞影人,很多因为种族、性别等原因遭遇过不公。《好莱坞》用虚构过去的方式为他们鸣不平,其中一集以黄柳霜为主人公,为了弥补她未被重视的遗憾,编剧给她安排了一座她从未真正获得过的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小金人。

  在真实的历史中,黄柳霜出演的50余部电影,为她带来过享誉全球的声誉,但她饰演的大多数角色,光芒掩映在白人演员之下。她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不是妓女、舞女就是蛇蝎女人,常常需要出卖自己的性感身材。

  《好莱坞》的反讽之举,恰恰折射了早期好莱坞中普遍存在的不公。在以白人男性为中心的权力结构中,各类少数群体以一生的努力和天赋,也只能沦为背景与反衬。黄柳霜正是具有代表性的一位。

  黄柳霜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并不为中国人所知,但事实是,在所有时代中,黄柳霜是在好莱坞乃至全球获得过最大成功的华裔女演员。她出演的电影,常常是当年最卖座的,并在奥斯卡颁奖礼上有所斩获。

  “几十年来,黄柳霜一直是最重要的华裔女演员,”《黄柳霜:从洗衣工女儿到好莱坞传奇》作者、美国科尔盖特大学历史系教授郝吉思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她强大的时尚品位仍然有影响力,她的世界主义观念仍然无与伦比。不论在美国、欧洲还是中国,她都轻松自如。”

  在黄柳霜之后,只有1960年代之前的杨秀和1960年代至1990年代的关南施,在声望和名气上与她相差无几。如今,在一大批华裔美国演员中,最著名的是刘玉玲、杨紫琼、奥卡菲娜(《别告诉她》主演)和吴恬敏(《摘金奇缘》主演)。“她们从她身上继承的职业精神,帮助她们解决遇到的问题,包括刻板印象的角色、对才能的限制、种族主义,以及不公的低薪。”郝吉思说。

  阴影中的好莱坞明星

  黄柳霜是第三代华人移民,她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最早于19世纪50年代前往加利福尼亚淘金,她的父亲在洛杉矶开了一家洗衣店——这是当时美国华人最常见的营生。

  黄柳霜在童年时期就遇见了电影。9岁那年,她拿着为家族洗衣房送衣服得到的小费,第一次买票进影院,从此痴迷。也是在这一时期,美国电影工业的中心从纽约转移到洛杉矶。在唐人街的大街小巷,常常能见到电影拍摄现场,围观的人群里经常有她的身影。

  上世纪初,以华人为主题的电影成为美国电影中一个颇受欢迎的类型。这是由于1882年颁布的《排华法案》以及持续数十年的排华风潮,激发了美国人对于华人群体的好奇,当时甚至出现了游览唐人街的巴士观光项目。彼时的华人电影充满了猎奇的眼光,华人演员大多只能出演次要或反面角色,主角多数由白人扮演——他们涂上黄色的粉底,穿上中国的布衣,怪异地扮演中国人。

  最初,对于华人在美国电影体系中被贬低的处境,黄柳霜并没有太多领会。她的目光完全被电影的神奇和光芒万丈的明星所吸引,幻想着成为女明星。她不会想到,黄皮肤黑眼睛的她,在这条貌似鲜花铺成的路上会遇到多少荆棘。

  1919年,在一位常常向好莱坞制片人推荐华人临时演员的浸礼会牧师举荐下,14岁的黄柳霜在电影《红灯笼》中得到了平生第一个角色:一名一闪而过的群演。1920年,她在《小丁》中饰演了一个戏份更多的报童。随着《小丁》在美国和欧洲大获成功,黄柳霜也获得了更多影迷。1921年,她在电影《人生》中第一次担当主角,饰演一名华人鸦片馆老板的妻子,常常受到丈夫的殴打。

  这个角色反映了当时华裔女演员的普遍处境。由于美国法律禁止白人的跨种族婚姻,电影审查法规《海斯法典》也要求,影片中异族不得通婚,白人演员也不能与异族演员接吻。如果华裔演员在戏中与白人演员有感情戏,最终都会以死亡告终。多年后,黄柳霜曾悲凉地说,自己死了一千次,“可怜巴巴地死去好像已经成了我的绝活。”

  1922年的《海逝》是她早期最重要的一部作品。美国人卡弗在香港附近坠海,被黄柳霜饰演的莲花救起,在莲花照料卡弗的日子里,两人坠入爱河。一年后,卡弗在家庭的催促下只身返美。痛苦的莲花独自生下了卡弗的儿子,年复一年等待卡弗归来。数年后卡弗终于归来,却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美国妻子。得知真相后,莲花将儿子交给卡弗,跳海而亡。

  她在《海逝》中展现出的精湛演技为事业点燃了引擎。她让演对手戏的男演员相形见绌,尤其是真挚的哭戏让观众动容。她红透了好莱坞,《纽约时报》呼吁应该给她更多演出机会,英国影评人称其“达到了大师水准”。人们已经知道,只要给她机会,这个17岁的华裔女孩将会带来更多惊喜。

  她的表演得到了好莱坞巨星老道格拉斯·范朋克的注意,范朋克当时的声望与票房吸引力,无异于布拉德·皮特、小罗伯特·唐尼等人的巅峰时期。1923年,范朋克邀请黄柳霜在年度巨制《巴格达窃贼》中饰演一名蒙古女奴,这部电影成为当年美国票房冠军,并且火遍全球,包括上海和香港。

  黄柳霜饰演的虽是个小角色,但她裸露双腿和大部分躯干的表演,让观众印象深刻。此时,她在欧洲也已经火了,欧洲媒体报道《巴格达窃贼》时,将她当作最大的新闻点,印上电影杂志的封面。有人感到,黄柳霜不多的出场镜头,已然抢走了范朋克的风头。

  然而,这些并不是故事的全部。当人们从另一个角度来俯瞰她的履历,这个麻雀变凤凰的故事,则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海逝》中,莲花这个委身于白人的牺牲品角色,让她受到华人的批判,他们不满于电影背后潜藏的种族征服意味。《巴格达窃贼》中,她出演的蒙古女奴和内奸是个反面角色,宣传海报之所以选择范朋克用短剑抵着她后背的画面,无疑是因为性与暴力的噱头。在《唐人街繁华梦》的夜总会里,她穿戴着奇异的中国佩饰扭动腰肢跳舞,用异域风情投喂着夜总会的顾客和银幕前的西方观众。到了《龙女》里,她再次扮演舞女,白人男主角惊叹道:“我希望我能找到词汇来形容她,异国情调,就是这个词。”

  在《上海快车》这个职业生涯巅峰的作品中,黄柳霜饰演的仍是一名妓女。德籍导演冯·斯登堡在这部电影里塑造了两名妓女,一个是玛琳·黛德丽饰演的西方妓女,一个是黄柳霜饰演的东方妓女,同时用东西方情调挑逗银幕外的白人男性。

  西方对她的恶意从未停止。在她走红后,电影媒体以《黄祸——中国人杀入演艺圈》这样耸人听闻的标题挑拨观众的情绪。此时她已不是那个单纯迷恋电影的小女孩,好莱坞让她遍体鳞伤,她对媒体控诉:“为什么银幕上的华人几乎总是反派——滥杀无辜、背信弃义、阴险狡诈,我们不是那样的人。”

  即便她的演技和东方神韵得到再多赞赏,也无助于使她突破好莱坞种族歧视的铜墙铁壁。她依然无法在银幕上与异族接吻,意味着她无法上升为主打演员,只能看着那些资质平平的白人演员出尽风头。就算在拍摄时表演过一些展现其魅力的激情戏份,上映前也会被无情地剪掉,使她的银幕表现大打折扣。更多时候,她只能出演妓女、鸦片贩子,或者作为一个工具人,为电影增添一抹中国色彩。

  这样的限制让她日渐难以忍受。1928年,23岁的她去往对华人更为宽容的欧洲,寻找新的机会。

  在东西方的夹缝中

  黄柳霜从美国向欧洲的一跃,也是朝向世界的一次冒险。这个选择让《黄柳霜:从洗衣工女儿到好莱坞传奇》作者、美国科尔盖特大学历史系教授郝吉思十分佩服,他认为黄柳霜前往德国、法国和英国,让她成为了一个世界性的明星。1928年至1937年间,她多次前往欧洲拍电影,用英语、法语和德语说台词。“她在阿尔卑斯山度假,结交整个大陆的朋友,然后带着牛津口音回到美国,简历上写满了主演和多项成就,展示了她独特的世界主义。”郝吉思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此时不过二十出头的黄柳霜,已经是一个落落大方、谈吐优雅的文化名人。在柏林,她接受了哲学家瓦尔特·本雅明的采访,他们在轻松的氛围中聊了一晚上。本雅明几乎倾倒于黄柳霜的美丽和谈吐,在给杂志写的文章里,他不吝赞美之词,称其“开朗豁达的翩翩风度毫不造作……”法国人更为其着迷,在法国人眼中,黄柳霜美丽、睿智、优雅,她靠着自己的公共形象改善了华人在欧洲的形象。

  然而在中国,她的同胞对待她的态度始终矛盾。

  黄柳霜在全球的成功让中国人与有荣焉,《良友》和《生活》等杂志的报道,以“我国旅美明星黄柳霜”的口吻拉近关系。可是很多中国人又觉得,她的作品让中国蒙羞。一位民国政府驻美国副领事曾对米高梅公司高层说,黄柳霜每参演一部电影,就丢一次中国的脸。

  中西文化的冲突和断裂,终其一生伴随着她。在她演艺事业蒸蒸日上的那些年,家庭的反对声也从未停止。像很多华人移民家庭一样,黄柳霜的家庭就像一块传统中国植入洛杉矶的精神飞地。黄家在洛杉矶虽已繁衍到第三代,但从未切断与故土的联系。然而,在洛杉矶街头长大的黄柳霜,从思想到行为习惯已经彻底美国化。她精通英语,除了广东话,几乎不会读写中文。她在电影里将旗袍穿得魅力四射,而银幕下是个摩登女郎,常常穿着巴黎式的时装登上时尚杂志,还给自己买了一辆颇为新潮的威利斯骑士六缸汽车。

  刨除那些令她苦恼的来自中国传统观念的枷锁,她对中国始终怀有内心的归属感。从20年代起,她就有了回到中国的念头,最终于1936年成行。

  那一年,米高梅公司筹备将赛珍珠的普利策奖小说《大地》搬上银幕,故事以中国农村为背景,灵感来自于赛珍珠在江苏和安徽农村生活的经历。这将是好莱坞为数不多正面描绘现实中国的作品,黄柳霜渴望扮演女主角阿兰。即便报界和很多观众都在为她呼吁,但最终,米高梅公司还是选择让两位白人演员化妆成中国人,出演男女主角。

  黄柳霜愤愤不平,决定离开好莱坞访问中国。九个月的中国之行中虽难免有杂音,但中国人给予她的热情接纳令她终生难忘。她广泛结交中国名流,包括顾维钧、梅兰芳、林语堂等人,人们盼望着黄柳霜与胡蝶这两位最红的女明星相遇,她们也满足了公众的期待,在上海留下了著名的合影。

  从后来的行动来看,1936年的寻根之旅毫无疑问加深了黄柳霜对中国的感情。次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她对角色的选择发生了变化,扮演的角色越来越正面,以呈现真正的中国人形象。因为对中国的军事援助,美国上下对中国的态度当时也趋向友善。1937年的《上海女儿》中,她饰演了一位勇敢揭露非法走私的华裔妇女;1942年的《重庆来的女士》中,她出演了一位指挥游击战的女战士。访问澳大利亚时,她专门排演了一场舞台表演,控诉日本人对天津租界侨民和中国人的迫害。

  她不仅拍摄支持抗日的电影,还将大量时间用在美国援华联合会、红十字会等机构的活动中。她拍卖自己收藏的旗袍为中国捐款,筹款捐献中国紧缺的药品,得到李宗仁的致函感谢。不过,她的付出并未得到应有的肯定。

  1942年至1943年,宋美龄访美作政治宣传,在好莱坞也受到热烈欢迎。宋美龄与英格玛·褒曼等最当红的女明星一起出席活动,但作为华裔的黄柳霜却没有受到邀请。在活动筹备时,中方代表团就专门交代,不要邀请她。

  宋美龄所代表的中国精英阶层的态度,影响了美国人对黄柳霜的看法。郝吉思认为,他们对黄柳霜的抵触,后来被美国左翼学者吸收,很大程度上是她在美国名声恶化的主要原因。直到数十年后,她承受的恶名才被时间洗刷,她对中国抗战所做的贡献,应当被铭记。

  超越偶像

  不论在当时还是后世,黄柳霜的命运,都是好莱坞华裔演员集体命运的折射。

  在黄柳霜争取《大地》的主角位置时,另一位华裔演员也在争取这个角色,同样落败了。这位比黄柳霜年长两岁的女演员杨秀,也是一位几乎被遗忘的优秀演员。与黄柳霜略有不同的是,杨秀努力在银幕上塑造的是受过教育的、具有贵族魅力的中国女性形象,从不扮演被虐待或杀戮的角色。杨秀拥有博士学位,是著名教育家约翰·杜威的学生。她的受教育经历,让公众将她区别于其他华裔演员。

  不过,杨秀即使抬高了一点天花板,却无法真正冲破种族主义的桎梏。在克拉克·盖博、葛丽泰·嘉宝、马龙·白兰度等巨星主演的影片中,她出场时间不多,一般在海报底部的演员表中位列前十。加拿大多伦多都会大学历史学系教授高云翔正在撰写杨秀的传记,希望像黄柳霜的经历一样,重新打捞这位值得尊敬的女性。高云翔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杨秀拒绝西方种族主义将中国人与无知和奴役联系起来的立场,展示了一个国际化的“中国女人的最佳状态”,但她在好莱坞的主要电影只能扮演配角。

  “在保守的好莱坞,当许多亚裔演员在有限的中国和亚洲故事中寻求角色和工作时,黄柳霜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种族主义刻板形象的象征。”高云翔说,黄柳霜为其他华裔演员提供了启迪:在种族歧视的环境中,一个人以专业精神和奉献精神能取得什么样的成就。

  20多年前,当郝吉思开始写《黄柳霜:从洗衣工女儿到好莱坞传奇》时,一位资深亚裔美国学者轻蔑地驳斥了这个项目,认为她是个尴尬的角色,应该被忘掉。但这20年间,黄柳霜的形象发生了很大变化。“所有阶层的华裔美国人都为她成为第一个银币上的亚裔面孔而骄傲。从我那本传记之后,已经有了关于她的另一些传记、儿童读物、纪录片,一部传记片也在制作中。”郝吉思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黄柳霜的名誉已经被完全恢复,她现在是美国历史上的重要人物。”

  去年11月,美国洛杉矶的奥斯卡电影博物馆举办了黄柳霜影展,放映了她的五部作品,涵盖从初试啼音到红遍美欧的代表作,影展的名字叫作:《超越偶像:黄柳霜》。影展的介绍为她“翻案”:“一次又一次,她被塑造成刻板的角色或被降级为配角……她的(艺术)遗产直到今天仍然充满活力。”

  当她被电影界忽视时,在时尚界和艺术界却会被想起。这位跨越中西的女明星,以独特的时尚品位为后世留下启迪。1973年,亚洲时装设计师协会以黄柳霜的名字命名年度大奖。艺术家安迪·沃霍尔尤其崇拜她,曾设计一件拼贴艺术品“疯狂的镀金拖鞋”,表达对她的敬意。画中弧度极高的鞋让人联想到缠足,折射了她被束缚和压制的艺术生涯。

  黄柳霜去世近半个世纪中,在中国极少被人提起。中国报刊上有关黄柳霜的文章,是从2006年开始出现的,前一年是黄柳霜诞辰100周年。如今,人们得以剥离种族主义和花边新闻的视角,更为公允地看待这位才华横溢的女演员。在国内视频网站上,数以百计网友自发上传纪念黄柳霜的视频,包括她主演的电影片段的剪辑,借此可以一瞥黄柳霜的银幕风采。

  黄柳霜是一个符号,人们不断透过她一生中的某些经历,透视好莱坞、美国乃至整个西方资本主义世界里亚裔女性遭受歧视的过去和现在。直到今天,每当人们试图带着历史眼光去分析华人在好莱坞的地位,以及亚裔女性在西方视角中的演变,黄柳霜始终站在思考的起点处。不过,黄柳霜也不仅仅是西方殖民主义和东方主义下的一个符号,她以自己的创造性,冲破了很多时代的束缚,将独具特色的个人魅力留在了历史中。

  她用整整一生辛酸的旅程,讲述了一个百感交集的故事。而她自己也不可能想到的是,她的故事将打开无数引人深思的话题,直到百年后,也远未穷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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