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祖纪妍
(作者祖纪妍,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本文系荔枝新闻、荔枝网独家约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一房,二人,三餐,四季,五谷……李睿珺导演像是一个化繁为简的作曲家,用最简单的音符,以故乡的土地为背景,谱写出了最温润动人的和声。而这土地,又恰恰是旋律中最为深沉雄厚的低音,成为一切的支撑。
就像片中马有铁所说的:“啥不是土里生、土里长?”万事万物,终归是生于土地,最后再隐入尘烟。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讲述土地的故事,就是讲述循环的故事。循环意味着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圆”,或者说一个“圈”,而这个“圆圈”就是观者能从这部电影中捕捉到的精妙的符号和隐喻。
在视觉呈现上有几个例子:马有铁盖房子时,把正在晾干的泥砖摆成了一个圆圈,之后再把它们垒起来,围上的部分就成了“家”;马有铁和贵英在扬麦子时,走的也是一个圈,这既是一种农耕的智慧,也是从播种到丰收的时间意义上的首尾相连;还有那朵用麦粒按在手上的小印花,不但圆形造型本身就象征着一种圆满,而且当它在结尾处再次出现时,我觉得这朵代表夫妻深情的小印花,已经具有了超越生死的循环意义——只要你还带着这个烙印,下辈子我也还会找到你。
在叙事层面上,我们还能找到更多表达“循环”母题的例子。跟邻居借来的十个鸡蛋孵出小鸡,小鸡长大之后,再次生出了鸡蛋;麦子种到地里长成了麦田,丰收之后来年还会再变成种子。当然,马有铁的人生故事,作为本片的中心,正是“循环”和“圆圈”最好的例子。邻居为了美好的生活盖了房子,邻居走了,房子荒废了,就成了马有铁的住处。可是为了补贴,房子被拆除了,马有铁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搬家,最后他厌倦了不断地搬离,用一双勤劳无畏的手成为了盖房子的人。然而就连马有铁一砖一瓦、亲手盖起来的房子,却还是无法逃离毁于一旦的命运。
一次次循环和一道道圆圈中,包含了太多的智慧。我们会被电影中朴实的故事和简单的语言感动,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能在这个“圆”中看到自己的人生。乐观主义者会看到“从无到有”,悲观主义者会看到“从无到有再到无”。而马有铁像是一个生活在中国西北农村土地上的西西弗斯,就算生命注定是一个“从无到有再到无”的过程,那又怎么样呢?毕竟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过好一生。每棵麦苗都有它必须经历的风雨,过程本身也许就是这个意义。
在影片结尾,马有铁乔迁新居,过上了新生活。但我也有一个一厢情愿的解读:马有铁不会进城生活,不会依附于张永福的儿子,他应该有一个自洽的结局,这种从农耕文明遗留下来的生活方式也应该有一个体面的结束。马有铁和贵英在相同的位置上、在差不多的景别里,品尝了亲手孵出来的小鸡下的鸡蛋。尽管时间有先后,但是他们的生命在那一刻因为彼此而获得了圆满。就像那根从干枯变回挺拔的麦芒,生与死之间,没有界限,只是循环。也许,马有铁总有一天要归于尘土,但那跃动在血液里的尊严、那信命但不认命的执拗,却是写在我们这个民族基因里的生命力。话又说回来了,谁最后不是注定要归于尘土呢?如果是这样的结局,也许确实悲伤,但却也足够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