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语】
在历史的长河中,每一年都是独一无二的刻度。
回望2021,时代的大幕下,无数大事件和小人物建构着我们的集体记忆。我们为星辰大海欢呼,始终有梦让我们脚踏实地;我们为清澈的爱感动,纯粹与炽热凝聚成奋进力量;我们为残奥的超越振奋,平等与尊重定义着文明的尺度;我们为多元的生命护航,共享与共建重塑着星球的未来……
岁末年初,在《回望·2021》中与记忆重逢,看见他们的坚持与守望,笃定我们的信念与温暖。
荔枝特报记者/顾慧敏 摄像/许迪侃 剪辑/李姗 设计/乔旭
在东京残奥会上拿下第二块金牌后,徐冬林难掩激动,将刘翠青高高举起。
这个不常见的庆祝动作让刘翠青有些意外,但夺冠的兴奋超越了一切。
东京残奥会女子200米T11级决赛夺冠后,徐冬林举起刘翠青庆祝 图/视觉中国
相机记录下了这难忘的一刻。在定格的瞬间里,刘翠青高举着国旗,笑容开朗,右手还紧紧攥着引跑绳。徐冬林在她的身后,稳稳托举,臂膀上的肌肉清晰可见。
这是一份属于他们俩的共同荣耀。过去八年,他们并肩作战,一同克服身体的局限与伤痛的困扰,又互相成就,一道分享挑战的胜利与成功的喜悦。
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残疾人如何超越自我的故事,更是一个关于爱、信任与尊重的故事,也是残奥会核心价值“勇气、决心、激励、平等”的最佳注脚。
千分之四秒与56秒25
2021年9月4日的东京,天气有点阴沉,下过雨的跑道上还有些湿滑。
徐冬林像往常一样搀扶着刘翠青入场,协助她摆好了起跑的姿势。引跑绳的两端牢牢地缠在两个人的手指上。
两人在东京残奥会比赛中 图/人民日报
距离东京残奥会闭幕还有1天,这也是刘翠青和徐冬林在本届残奥会的最后一场比赛,女子200米T11级决赛。
按照国际奥委会对残奥比赛项目的划分方法,T11级针对视力近乎完全受损的跑步运动员,所有运动员都需要佩戴遮光眼罩进行比赛,由视力正常的领跑员引导。
盲人运动员刘翠青和她的领跑员徐冬林已经搭档8年,从全国残运会到亚残运会、世锦赛再到里约、东京残奥会,他们一路跑向世界。
但在这次上跑道前,两个人对比赛结果都心里没底。东京残奥会开幕以来,他们已经参加了三个项目的11场比赛,体能消耗巨大。而更让他们忧虑的,是不断加重的伤病。
两个人的病痛都由来已久。2020年8月,徐冬林在一次跳跃训练中膝盖半月板重度撕裂,直到2021年3月前,他都只能在田径场边做一些康复性训练。后来,等到徐冬林好不容易恢复到可以上跑道训练,刘翠青的伤病又出现了。出发东京前,为了保证比赛,两个人都去打了止痛的封闭针。
刘翠青把残奥会出征前的状态形容为“最艰难的一年”,两个人都不知道在比赛中会面临什么样的挑战。
但在8月28日的残奥会女子400米T11级决赛与8月31日的残奥会女子100米T11级决赛中,两人还是交出了近乎完美的成绩单,获得了一金一银两枚奖牌。特别是在400米的比赛中,刘翠青成功卫冕冠军,以56秒25的成绩打破了由自己创造的里约残奥会女子400米T11级记录。
“比最后一项(200米)的时候,其实我们不管从心态还是身体上来说都已经到极限了。”
然而一站上跑道,他们的心里就只剩下拼尽全力的信念。刘翠青说,那是起跑线赋予她的,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上场,一听到主持人念到我们的国家,那种感觉就来了,你就会忘记伤痛,注意力完全集中,只想着往前冲。”
发令枪响,在最外侧跑道的刘翠青和徐冬林以最快速度起跑,在前100米保持着绝对优势。巴西选手随后在直道冲刺段追了上来,直到近乎同时跑过终点线。电子判定的时间比平常久了一些,但最终刘翠青徐冬林以千分之四秒的优势战胜对手夺冠。
往常,他们夺冠庆祝的动作只是握手、拥抱和鼓励。这一次,徐冬林情不自禁地举起了刘翠青。“想让世界看到这就是我们中国盲人运动员,想让世界看到她,为她呐喊。”
十公分与一万多小时
T11级的比赛场上鲜少有语言提示,运动员与领跑员之间的沟通和信息传递全靠一根十公分的引跑绳。
事实上,对视力障碍的残疾人来说,要自如地奔跑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要让盲人运动员信任领跑员,并与他在高度配合中拿下比赛奖牌,就更不容易了。
两个人在日常训练中 图/受访者提供
徐冬林最早在2011年的国内比赛上就见过刘翠青。那时候,他刚刚因伤退役,为了给朋友帮忙,偶然成为了江西省队女子盲人运动员的领跑员。当时代表广西参赛的刘翠青虽然还未展露锋芒,但天赋难掩。徐冬林对她的印象很深刻,“从专业运动员的角度来看,她的身体条件极其优越,只要加以合适的训练,以后一定能创造更好的成绩。”
2012年,作为领跑员的徐冬林第一次登上奥运会的舞台,他和当时的搭档在伦敦残奥会女子200米T11级决赛中获得了一枚铜牌。也正是从这一年残奥会开始,领跑员可以和运动员一道分享荣誉,获得奖牌。对徐冬林而言,成为领跑员成为了延续运动员梦想的另一种方式,他的第二场职业生涯也就此正式开始。
在2013年和徐冬林认识之前,刘翠青已经搭档过4任领跑员,每一次磨合训练的时间都不长,成绩也不够理想。业内有一种说法,领跑员和运动员的配合,几个月只是磨合阶段,2年内能称为适应,2年以上才能真正磨合出默契,有拿到奖牌的可能。刚开始,刘翠青对徐冬林也充满戒备。
刘翠青天生内敛,10岁失去光明后,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无边的黑暗,性格也愈发内向。徐冬林则刚好相反,他阳光外向、爱开玩笑,但刚开始和刘翠青的相处也让他犯了难。“翠青那时候不怎么爱说话,可能我问十句,她才回答一句嗯。”
为了打开搭档的心扉,徐冬林尝试戴着眼罩体验了盲人的生活。“本来想尝试三天,结果刚体验半天就坚持不住了,喝水走路都很困难,每前进一步,都不知道前面有什么障碍,那时候才真正了解到翠青每天的感受是怎么样的,也在平常训练中更加注意各种细节。”
打动刘翠青的正是徐冬林的细心。“他比较善于观察,他知道我平时拿筷子夹不了菜,会拿勺子吃饭,每次去吃饭第一件事就是帮我找勺子。他会提前帮我把纸巾摆在手边,他也是第一个帮我系鞋带的领跑员。”
引跑绳是信任和眼睛
两个人的默契与信任在训练与生活中一点一点积累。
“一年365天,我们差不多有360天都呆在一块儿训练,这八年下来,我们相处了将近一万多个小时。朝夕相处下来,我们已经成了一种亲人兄妹的关系。”徐冬林说。
45枚金牌与未来
用徐冬林的话说,2014年田径场上正式开启了属于刘翠青的时代。
仁川亚运会上,刘翠青在五项田径比赛中都拿到了金牌。2015年多哈田径世锦赛,刘翠青夺得四项T11级比赛的冠军。2016年,她入围世界体坛最具影响力的劳伦斯奖年度最佳残疾运动员奖候选人名单。同年9月,第一次参加残奥会的刘翠青在里约收获两金一银一铜。而在这些金牌背后,是刘翠青与徐冬林之间始终不变的互相信任与支持。
原本,为了备战2020年的东京奥运会,两人都憋着一股劲,专心训练。但突如其来的疫情打破了一切原有的安排。“奥运会、残奥会的推迟对年轻运动员来说可能是个机会,但是对于我们这种老运动员来说确实是个很大的考验。”徐冬林说,“那时候就感觉整个人一下子泄下气来,体能问题和伤病问题都开始慢慢显现出来了。”
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刘翠青和徐冬林有了搭档八年来的唯一一次“争执”。“出发去东京之前的7月份,有一次训练课,教练安排给我们的计划是跑4个(体能),翠青跑了3个还没到终点就把引跑绳取下来了,我当时还挺生气的,觉得她把我们之间的信任抛弃了,要把我抛弃了。”这对搭档为此冷战了近两天。“后来我才知道是翠青的伤病实在不允许。她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有什么伤痛也不怎么表达出来。”在后来的备战中,徐冬林安排了代替大强度跑跳的训练方式,以适应刘翠青的身体状况。
而徐冬林的身体健康也是刘翠青最关心的事。出发东京前,她一直记挂着徐冬林膝盖中的积液,她甚至觉得,比起卫冕金牌,徐冬林的身体更为重要。对她来说,东京奥运会最难忘的画面,是教练推着因为膝盖积液而坐在轮椅上的冬林,而平时依靠冬林的她只能拉着教练的书包带一起走。接受我们的采访前,徐冬林想要把身上的羽绒服给刘翠青披上,刘翠青却念叨着“不用,我担心你会生病的。”
在东京,刘翠青拉着教练,教练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徐冬林 图/受访者提供
他们就这样凭借着扶持与毅力在东京残奥会上继续大放异彩。两个人都觉得,在东京残奥会200米比赛里拿到的这块金牌,是迄今为止最有意义的奖牌。“因为这是我们在逆境当中,突破极限拿到的金牌,对我们来说意义很大。我相信后面有任何一场比赛,我们都会延续这种精神。”刘翠青很频繁地提到感谢,“感谢冬林和教练,感谢他们对我的信任和不放弃。”
在2021年10月的全国残运会上,这对搭档再次夺得两金,兑现了他们将拼搏精神一直延续的誓言。
提到新一年的期望与未来,刘翠青更多地把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运动生涯里,她希望自己和冬林的伤病尽快痊愈,有机会在2022年杭州亚残运会上听到国歌奏响。徐冬林则说,除了希望在赛场上继续创造奇迹,他更希望翠青拥有幸福的生活。“虽然我没有办法给她真正的一些色彩,但我希望通过我的方式,让她感知到这个世界是多彩的,我觉得这是我当领跑员的责任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