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王绘华第6年决定春节留守在工作岗位，从大年三十干到大年初六，他可以额外挣到1000元的补贴。

　　十二年前，王绘华从老家河南来到苏州打工，在工地做过工，后来进入快递行业，一干就是六年。在苏州，他认识了同是老乡的妻子，并生育了一对儿女，五年前，他和妻子在苏州买了房，逐渐在城市扎根下来。

　　而记忆另一头老家河南的牵绊变得稀薄。

　　今年疫情仍有反复，多地提倡就地过年，苏州更是出台了诚意满满的积分加分政策。王绘华没想那么多，只是在和老家的父母视频聊天告诉他们今年又不回家时，他还是感到些许失落和伤感。

　　活在分秒里

　　年货节开始后，王绘华的生活进入加速赛道。他解释说，干快递这行，最忙的时候不是“双十一”，不是“618”，而是“年货节”，因为持续周期长，连轴转是常态，忙起来的时候一个月都得不到休息。

　　王绘华每天的生活被时间切割得很精确，早上6点起床，6点半就要到吴江区营业部。站长开一个简短的晨会后，快递员们就纷纷钻进货物堆里开始进行分拣。

　　冬天的清晨，天蒙蒙亮氤氲着一层薄雾，等王绘华分拣完货物后再抬起头时，天已经完全亮了，早上9点，他将货物装车完毕，骑上三轮车扬长而去。

　　这一行王绘华干了六年，练就了一些特别的技能和功夫。装点货物的同时，他会在脑海里迅速规划出路线，生鲜冷链和客户指定送达时间的货物尤其掉不得链子，这是一门熟能生巧的技术活。

　　王绘华的收入是计件制，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九千多元，少的时候大约五六千元。对快递员的考核里，时效是很重要的一项，一些刚入行的快递员算不准路线会因为迟到被罚钱，这种情况对王绘华来说极其罕见，不过偶尔也有意外。

　　王绘华回忆起最近一次被扣钱是因为三轮车爆胎，同事们都在忙，修车工一时也赶不过来，生鲜冷链化冻被客人投诉，那天王绘华被扣了100元。

　　100元对于王绘华来说不是一个小数字，遇到标注“生鲜”、“KA（重要客户）”，“次晨达”，“航空件”字样的货物，他总要格外留一个心眼。

　　在公司内部APP上，王绘华六年多的快递职业生涯被悉数记录：配送里程9910公里，足以绕地球0.25圈；配送总时长2149天；配送总单量229786件；揽收总单量6308件……

　　王绘华觉得自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他没想过停下来，也不敢想象停下来。

　　挣出来的生活

　　2009年，20岁的王绘华从老家河南来到苏州投靠亲戚，在一家工地干活儿，后来误打误撞进入快递行业。相比在工地，快递员的收入相对较高，更重要的是，公司给快递员缴纳五险一金，这在其他快递公司比较少见，给了王绘华极大的安全感。

　　在苏州打工的时候，王绘华认识了同为老乡的任玲，二人结婚有了一对儿女，家里还养了两只猫。任玲在苏州一家工厂车间上班，每天亦是早出晚归，晚上加班到九、十点是常态。

　　五年前，王绘华和任玲凑齐了一笔首付钱，终于在苏州买了一套九十多平的房子，当时房价是七千多，如今已经涨了近3倍。新房是最高层34楼，拥有宽阔的视野，不过王绘华当初没想那么多，“只是因为顶层价格最便宜，要便宜一两百。”

　　前两年，小儿子也到了上学的年龄，王绘华把孩子从老家接到了苏州，两个孩子虽然带在身边却与留守儿童没有太大区别：家里没人做饭，夫妻俩一边工作一边给孩子点外卖。学校要求家长接送孩子上学放学，“我们真的没有人接送”，任玲有些无奈，为此她还去学校签过一份安全保证书。

　　一对儿女在父母繁忙的间隙中悄悄长大。提到孩子，王绘华流露出一丝温柔和愧疚，“我出门时，孩子还在睡觉，晚上稍微回来晚一点，他们又睡着了”，他平时没有正常的周末，节假日也总在加班，作为一个外地人，王绘华无比渴望在这座城市立足，为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

　　每年春节王绘华都选择留守值班，因此被站点戏称是“劳模”，他解释说，同事中外地年轻人多，而自己的妻儿都在身边，他希望“把回家的机会留给别人”，另一方面，从大年三十到初六加满7天班，他还能得到1000元的节日补贴和其他福利。

　　在城市的高速运转和逐渐加深的“新苏州人”身份认同中，故乡被甩得越来越远，王绘华和妻子回老家的时间更少了，老家的人情世故也变得陌生，唯一留下来的印记是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饭时改不掉的乡音。

　　当一个真正的城市游侠

　　王绘华认为，快递员这个行业不仅是与货物打交道，更是一个与人相处的职业。

　　他最喜欢在老小区送货，有一种难得的市井人情和烟火气。跟客户熟悉之后，大家都喊他“小王”，他对他们的称呼也从“某先生”“某女士”变成了“王哥”“李嫂”“张奶奶”。

　　王绘华的客户里有一名姓张的老太太从来没有接通过电话，他每次都只能把货物放入快递柜。直到有一次，王绘华在楼下碰到了这位老人，他才知道，原来张老太是独居，今年已经八十多岁，她不怎么会使用手机。

　　张老太的儿子在上海工作，那些快递是儿子寄给她的，得知这件事后，王绘华就开始教老人使用手机，考虑到老人上下楼不方便，王绘华平时也会帮她送一些生活用品和食物到家里，时间充裕的话，还会陪她聊会儿天。

　　王绘华始终相信，人和人的情谊是相互的，他有一个朴素的人生信条，“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小区里一个姓傅的大姐，每次碰到总会叫住王绘华，然后从家里端出自己包的水饺和炸好的肉圆塞给他。

　　王绘华回忆起几年春节送货的经历，觉得有趣又温暖，有一次大年三十送货上门，一家人正热闹地团圆，他们热情地留他一起吃年夜饭，王绘华觉得，城市也并不总是冷漠而疏离的。

　　最让王绘华印象深刻的是2020年的春节，因为疫情，单量涨了3倍，原来每天上午送100单左右，疫情期间有300单。园区里有一家生产口罩的企业，王绘华将一箱一箱的防疫物资从工厂里搬出来，运送到需要的人手里，那一刻王绘华第一次意识到职业身份带来的价值感。

　　“虽然我没有像医生护士那样在武汉一线，但我也用自己的方式为抗疫做了一些小贡献。”王绘华说。

　　2021年春节前夕，站点统计春节留守值班，王绘华依然早早地报名了，与往年不同的是，他在心里许了一个小愿望，在值班之余抽出一点时间陪家人，“陪老婆逛逛街，陪女儿逗逗猫，陪儿子踢踢球”，王绘华暗暗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