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军》总编导讲述革命人的传奇一生,留住新四军老战士最后的记忆

2021年02月08日 16:51:23 | 来源:荔枝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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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同时也是新四军重建军部80周年。由江苏省广播电视总台、中共盐城市委联合摄制文献纪录片《铁军——新四军的故事》播出后受到广泛关注。荔枝新闻特邀纪录片幕后主创撰写手记,通过创作者独特的视角,揭秘纪录片《铁军》拍摄的幕后故事,解密“抢救式”采访的宝贵意义。


 

  《铁军——新四军的故事》总编导 吴建宁

  2021年1月13日,当我正在对六集文献纪录片《铁军——新四军的故事》进行最后修改时,突然接到一条手机短信,我们的采访对象、96岁的新四军老战士胡溪涛同志在北京家中逝世。

  噩耗传来,悲恸不已。片子尚未播出,我们采访过的新四军老战士已经走了6位,他们是那么期盼着这部片子的播出,重温他们的青春和承载的光荣……

  胡老的儿子胡欣林在给我的短信中告知,根据老人家的遗愿,不设灵堂、不搞任何吊唁活动,一切从简。遵从胡老的遗愿,胡老亲属已将老人的遗体捐献给北京协和医学院。

  悲痛之中,陡生无限敬意。一年前,在北京采访胡老时,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

  军长加战士合起来,才是完整的新四军

  2019年11月13日上午,我如约来到胡老位于中国航空研究院宿舍区的家中,见到了这位和蔼可亲的新四军老战士。此前的电话联系里,胡老告诉我,他身体不好,本来要去医院治疗,但因为我们的主题是谈新四军,又是从外地来京,他就把看病的事往后放一下,还是要先和我们见一面。

  在一个多小时的采访中,胡老兴致很浓。1925年1月,胡老出生在安徽无为县。1938年初,在大别山的红军游击队改编成新四军后,东进抗日来到胡老的家乡。受到新四军的教育影响,胡老14岁就参加了共产党,从事一段党的地方工作后,又参加了新四军。从此,他认定了这支抗日救国、为老百姓的队伍,铁心跟定领导它的中国共产党。

  1946年3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所航空学校——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在吉林通化成立,胡老调入航校学习航空机械,成为开创人民空军的一员。1949年12月起,他历任空军三航校机务主任、空军工程部外场处教练机、歼击机科科长;新中国成立后,胡老在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学习弹道导弹总体设计。毕业后,胡老在国防部五院等部门主管液体、固体导弹型号总体设计工作,并曾担任东风四号弹道导弹及长征一号运载火箭主任设计师。1981年,胡老先后担任中国航空研究院副院长、航空工业部飞机局局长,直至1985年11月离休。

  离休后,胡老退而不休,曾担任北京新四军暨华中抗日根据地研究会副会长、北京新四军暨华中抗日根据地研究会七师分会会长、东北老航校研究会顾问等职,继续为弘扬党和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而奋斗。

  访谈中胡老对我说:“北京新四军暨华中抗日根据地研究会七师分会,现在每年都要为每一位百岁的老战士举行纪念会。前天,我们刚刚纪念了七位新四军老战士,都是一百多岁,他们当年并不是领导或者军官,很多就是普通的战士。我们之所以纪念他们是因为新四军不只是有叶挺、陈毅等领导人,还有战士。新四军是上万个、十几万个战士组织起来的,只有军长加战士,这样合起来,才是完整的新四军。”

  从新四军的普通战士,到参加新中国的导弹设计,担任航空工业部飞机局的局长,胡溪涛老人的一生充满传奇。采访中胡老还对我说:“我这个新四军老战士不仅回忆过去,更重要的是还要想到我们的未来。我也不会老这么活下去,到一定的时候总是要走的。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做到无愧于党、无愧于人民对我的教育和培养。我应该在死之前,能做奉献还要做奉献,我就是这么活着的。”

  90多岁高龄的老人,满满的正能量,对祖国、对党和人民无限忠诚。老人家的谆谆话语像强大的磁场,紧紧地吸附着我这个晚辈,如沐浴阳光,给我以心灵的震撼。胡老不愧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他革命的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终连遗体都捐赠给祖国的医疗事业,令人无比敬佩!

  永远年轻的革命人:种鲜花,去杂芜

  110岁高龄的施平老前辈,是我们采访的年龄最大的新四军老战士。

  2020年1月22日下午,当我走进上海华东医院施老住的病房时,老人家已经端坐在书桌旁等候我们的到来。施老白发红颜,精神饱满,白底蓝条的病号服外,套了一件大红的棉外套,更显得吉祥和健康。

  1911年,施平生于云南大姚,1926年在昆明投身第一次大革命。在浙江大学读书时,他积极参与抗日救亡运动,两次作为学生代表直面蒋介石,力陈抗日救国主张。1938年,施平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他是新四军粟裕、陈丕显的部下,担任地方党群领导工作。新中国成立后,施平曾任中国农业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党委书记,上海市人大常委会常务副主任兼秘书长、党组副书记。

  施老在他的《土拨鼠的自述》里,自喻自己是一只“土拨鼠”:“长着一双有力的前爪,匐伏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东拨土,西拨土,种鲜花,去杂芜。”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反右运动、六十年代的“文革”中,施平被审查、批斗、下狱……他含冤受屈,直到“文革”结束后,方才得以平反。这只对党和人民赤胆忠诚的土拨鼠,继续勇敢地拨土、栽花、去芜。施老的人生画卷在近代中国争取民族独立、国家富强的时代洪流中起伏跌宕,不断大放异彩。

  由于施老年事已高,我同他的交谈时不时用笔谈的方式进行。在谈到新四军的战斗力来自哪里时,施老说:“新四军中的共产党员,模范性很强,冲锋在前,牺牲的比例比较高。”谈到中国共产党人党性和政治操守问题时,施老说:“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是共产党员不变的追求。”

  1985年,74岁的施平离休。年逾古稀的他迷上了摄影。年轻时他喜欢水彩画,甚至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昆明美术学校。然而,在大革命的洗礼中,他最终没有选择这条道路,而是投身于为建立新中国“拨土去芜”的事业之中。

  在施老病房的书桌上,我看到他已经出版的三本摄影集,风景、花卉、人物,应有尽有,他用他的“第三只眼睛”看世界,俨然一个“文艺青年”。

  看到眼前这位历经岁月沧桑却信仰不变、意志坚定、乐观豁达,生活情趣极高的老人,我被深深地感动着。有首革命老歌唱道:“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冬夏长青。他不怕风吹雨打,他不怕天寒地冻……”施老就是这样一位永远年轻的革命人。

  在纪录片的纪实属性中,采访摄影是创作的主要手法。因此,要求编导者具备很强的临场驾驭能力。进入编导者视野里的人和事,要被其所发现,被其所意识,被其所认定此价值。哪怕路边小草上的一滴露珠、一段断垣残壁,细节的捕捉需要美好的心灵去感悟。

  2020年10月20日,我们在安徽泾县云岭的新村拍摄新四军战地服务团旧址时,村里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告诉我,新四军撤离云岭时,留下一个叫“万牛”的女娃,是村里的一个妇女把她奶大的。万牛长大后,和村里的小伙陈绍斌结了婚,现在都在泾县城里工作。

  新四军留下的女儿,皖南老百姓养大,成年后与本村青年结婚,一辈子扎根在皖南……这个生命的旅程不正是共产党与人民的血肉联系吗?

  从皖留到孟烈,共产党与人民血肉相连

  于是,我们把电话打到了泾县110,请求公安局帮助协查。当晚,我们就获得了“万牛”的电话和居住地址。次日上午,我们改变行程,直奔泾县县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万牛”,现名“孟烈”,一位操着浓重泾县乡音的老人。

  原来,孟烈的父亲叫孟星野,是新四军政治部民运科的科长,母亲叫李辛渠,是新四军战地服务团的干部。早年,他们夫妇同在周恩来领导下的上海特科工作。1937年底,新四军组建时,夫妇二人同时调往新四军军部工作。

  1939年2月,在泾县云岭新四军军部医院,孟星野、李辛渠夫妇的女儿降生。战争年代,条件艰苦,李辛渠没有奶水喂养。军部驻地农民詹顺子的妻子詹刘氏恰在这时生产,但孩子因病不幸夭折。孟星野夫妇上门请求帮助,詹刘氏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用自己的乳汁喂养这个新四军的女儿。

  1941年1月,皖南事变发生前,新四军军部从泾县云岭驻地北移,孟星野、李辛渠夫妇将不满两岁的女儿托付给了詹顺子。行前,李辛渠的战友张茜给孩子起名“皖留”,有新四军把孩子、把情谊留在皖南之意。

  因詹顺子夫妇不识字,他们误以为孩子叫“万牛”,像一万头牛一样强壮之意。为遮人耳目,小皖留就叫詹万牛,成为詹家第六个孩子。

  皖南事变发生后,孟星野夫妇生死未卜,一场惊天浩劫又向云岭袭来。国民党顽军大肆搜捕突围新四军和新四军留下的孩子。为此,还实行了“五家连环”,哪一家隐藏了新四军或新四军的孩子,五户同罪,恬静的山坳沦为刀光剑影的炼狱。

  为了不被敌人发现,詹顺子将小万牛送到远离云岭的中村,在大山里的姐姐家躲藏。后因有人告密,国民党顽军就把詹顺子抓起来,严刑拷打,追问小万牛的下落。詹顺子矢口否认,被打得遍体鳞伤。

  面对国民党顽军的暴行,全村的百姓和乡绅愤怒了,他们为詹家联名作保。国民党顽军找不到证据,又怕犯了众怒,只好悻悻收场。

  全国解放后,詹家人省吃俭用,供小万牛在村里的小学读书,而自己的五个子女,全部随父母下地劳动。

  1951年,中央老区访问团来到泾县云岭,了解到万牛的情况,通过曾在云岭新四军军部工作过的陈毅夫人张茜等人回忆,确认詹万牛就是孟星野和李辛渠的女儿孟皖留。

  原来,孟星野和李辛渠随队北移后,都幸免于皖南事变。经过查证,访问团了解到,1946年,国民党军大举进攻解放区,孟星野在盱眙县的突围战斗中牺牲,李辛渠则情况不明。

  詹万牛烈士子女的身份被确认后,解放军将她接到南京,在华东军区干部子弟学校读书。解放军给詹万牛改名孟烈,意在纪念她的父亲孟星野烈士。

  作为烈士的子女,孟烈在南京的吃穿住行都有国家负担,小学毕业后,又考取了南京市第四女中,生活美好。然而,孟烈却在中途坚决要求转学回到泾县。

  孟烈回到安徽泾县后,以自己每月20元的烈士子女生活费,帮助养父母一家度过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困难生活。

  在泾县中学初中毕业后,孟烈马上参加了工作。她将自己每月27.5元的工资,只留5元,其它的钱全部交给养父母贴补家用。

  新四军的女儿孟烈不忘感恩,回报养父母一家的事情,在当地传为佳话。1962年8月3日,《人民日报》以《父母》为题,报道了孟烈的故事。

  由这篇报道,孟烈生母李辛渠找到了女儿。分别21年后,詹顺子领着孟烈和生母在南京见面。在南京,李辛渠征求孟烈去留的意见,孟烈选择了随养父回家。

  “为什么作这样的决定?”面对我的发问,孟烈说:“我爸爸是为革命牺牲的,我要对得起我死去的爸爸,要对得起抚养我的养父母和泾县人民对我的培养。”

  1959年,孟烈与同村小伙陈绍斌完婚。从此,这对年轻的共产党员,共同担起赡养养父母的责任,一直服侍到两位老人离世。

  新四军的女儿叫“皖留”,皖留留在了皖南,留在了老百姓的心里。在我的理解中,孟烈的人生就是一个载体,一头连着共产党、新四军,一头连着广大的老百姓。对应我们这部纪录片的主题,孟烈的故事正是中国共产党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本质写照。

  作为六集文献纪录片《铁军——新四军的故事》的创作者,能够有幸采访百位新四军老战士,聆听他们口述历史,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我们用心来创作的每一部作品,它在教育观众之前,首先触动和教育着的是创作者自身。

  一个艺术家对社会生活的感悟程度,既有艺术的灵感,更有品德的修养。作为艺术作品的创作者,如果人格德行不佳,不能抵抗私心和杂念,很难想象他在艺术创作的过程中,能够蕴含美好的情操旨趣,发现和捕捉生活的真善美。

  作为统领文化艺术作品创作活动的精神内核,在学理和作品两个层面的诠释,最终要归结在创作主体的人这一层面上。因为,只有创作者本身才能激活这种精神特质,将它还原为能动的生命精神形态,并以这种精神特质为核心,在创作姿态上不断产生渗透,形成一种敬业精神。

  这种精神体现在一名创作者身上,他是充满活力的;体现在一个群体中,就能成为一种精神风貌。这样的创作者是过得硬的,这样的创作队伍一定是能够打胜仗的文化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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