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闳中因《韩熙载夜宴图》（宋摹本）

在千余年后名声大噪，

其所在的五代南唐画院

聚集了一群技艺高超、各擅所长的杰出画家，

就人物画来说，

在当时，

名声更为响亮的其实是周文矩，

当北宋威胁到南唐存亡时，

他的作品是被后主李煜作为贡品送到北宋的。

为什么周文矩是南唐画院的佼佼者呢？

宋用武力灭了南唐，

南唐却以文化征服了宋，

如果宋朝被称为“中国的文艺复兴时期”，

那么这场“文艺复兴”则源自五代南唐，

我们从周文矩的笔端即可窥见一二。

壹

周文矩最擅长画仕女图，

在他之前，

画家笔下的仕女都极具偶像气质，

比如，

《女史箴图》绘就的是女贤典范，

(东晋  顾恺之  《女史箴图》  唐摹本  局部 ) 

《洛神赋图》描绘的是飘渺女神，

（东晋  顾恺之  《洛神赋图》  宋摹本  局部）

即便在周昉的诸多作品中，

那些开放的唐朝绮罗人物  

至少也是十分注意自己的容貌仪态的，

都是一副端庄美丽的姿态。

（<传>   唐   周昉  《簪花仕女图 》  局部）

但在周文矩的《宫中图》（宋摹本）中，

这些后宫名媛们

完全没了“偶像包袱”，

呈现出一种释放天性的真实之美。

（五代  周文矩  《宫中图》  宋摹本  局部）

比如这位宫人，

扭头注视着抬在辇里的小儿，

开心到眉眼都弯了，

嘴巴鼻子跟着一起扭动，

她不但表情非常夸张，

动作也十分豪迈，

一只手高高撩起裙裾，

另一只手扇动小团扇，

似乎已热到顾不得形象了。

（五代  周文矩  《宫中图》  宋摹本  局部）

坐在四位宫人中间的贵妇，

大概是听了某个有趣的八卦，

开怀大笑到赶紧把两只手撑在腿上，

才不至于前倾扑地，

哪里还有嫔妃的半点端庄？

（五代  周文矩  《宫中图》  宋摹本  局部）

这位大概是最尊贵的后宫主子，

被宫人、嫔妃一干众人小心伺候着，

这倒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她的右脚抬着，

原来是在准备洗脚……

这到底是大周后，

还是小周后？

（五代  周文矩  《宫中图》  宋摹本 ）

《宫中图》是一幅以宫闱丽人为主题的“画像集成”，

在一卷狭窄的绢帛上共画出81个人物，

绝大多数都是宫廷女性，

她们或弹琴拨阮、吹奏丝竹、梳洗照镜、整理妆容，

或对坐谈天、逗看小儿、嬉戏爱犬、观鱼听乐……

（拎着“桶包”的五代南唐宫人）

这一刻，

她们不用考虑自己有没有起到垂范作用，

也不用顾虑自己是否因为失仪而遭到斥责，

更不用担心国主会看到自己不精致的模样，

而是完全放松下来，

尽情享受生活，

丝毫不加掩饰，

这样的真实状态被画家一一“抓拍”下来。

（五代  周文矩  《宫中图》  宋摹本  局部）

令人惊奇的是，

画中还有一个彩蛋：

一位男士穿插于热闹的红粉中，

他正在给一名贵妇画像，

这应该就是周文矩本尊了。

从神圣之美转向世俗之美，

从无我到自我觉醒，

周文矩做到了，

500年之后，

意大利的达·芬奇才完成

从圣母向蒙娜丽莎的转型。

貳

周文矩的画作在当时不但艺术理念先进，

在技艺上也有所开拓。

北宋郭若虚是宋真宗皇后的侄孙,

他在其作品《图画见闻志》中

评价周文矩的画风时说：

“尤精仕女, 大约体近周昉，而更增纤丽。”

（<传>   唐  周昉  《调琴啜茗图》 ）

周昉笔下的唐宫丽人，

容貌端庄、体态丰肥、色彩柔丽，

如《簪花仕女图》、《挥扇仕女图》、《调琴啜茗图》等，

都是大众非常熟悉的，

（五代  周文矩  《宫女图》团扇   宋摹本  局部）

周文矩时,

时风变得 “纤丽”,

他笔下的仕女,

向颀长瘦削过渡。

米芾在《画史》中特别提到,

“江南周文矩士女，面一如昉，

衣纹作战笔，此盖布纹也，惟以此为别”。

（<传>   唐  周昉  《簪花仕女图 》局部）

周昉画衣服褶皱时，

是一气呵成的，

专业术语叫“琴弦描”；

（<传>  五代  周文矩  《仕女图轴》 )

而周文矩在画衣服褶皱时，

运笔时略带颤动，时有顿挫，

专业术语叫“战笔”。

叁

周文矩是今天的江苏句容人，

虽然从中主李璟开始，

就在南唐朝廷担任“待召”，

这是当时宫廷画家的最高级别，

但他后来所取得的成就离不开后主李煜。

众所周知，

李煜虽是亡国之君，

却是千古词帝，

在南唐灭亡之前，

这位“生于深宫之中,

长于妇人之手”的君王，

用了一双赤子的眼睛

去欣赏女性之美,

在南唐灭国之前，

写出过

“晚妆初了明雪肌”，

“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正是有李煜这样的君王，

周文矩才有机会追随他“思无邪”的眼睛，

“捕捉”到后宫里一个个活泼真实的女子“影像”，

并勇敢地描绘进作品里。

（五代  李煜  《入国知教帖》）

李煜不仅填得一手好词

还精于音律、书法、绘画等，

周文矩绘画中所用的“战笔”，

就来源于李煜书法中的“颤笔”。

所以

在中主李璟时期，

周文矩画出的是《重屏会棋图》（宋摹本）这样的作品，

（五代  周文矩  《重屏会棋图》  宋摹本）

虽然是“画中画”式精巧烧脑的构思，

却是比较俗套的“宫斗”主题。

到了后主李煜时期，

周文矩的作品中，

多了“天真”之气，

除了那幅《宫中图》，

在被认为是周文矩真迹的《文苑图》中，

（五代  周文矩  《文苑图》）

王昌龄等唐代四位诗人虽然都胡子一把了，

但都少年气十足， 

有托腮思考的，

有抄着手趴在树上的，

有四处张望寻找灵感的……

像极了做不出题的小学生。

（五代  周文矩  《宫中图》  宋摹本  局部）

也许《宫中图》的自我觉醒意识太超前，

不能为后来的北宋政府所接受，

其官方《宣和画谱》中

并没有关于这幅作品的记载。

因为两宋时期，

中国绘画中的女性形象

多是在官方宣传画中出现的，

比如《女孝经图》、《织图》等，

主要用来宣扬女德、女功， 

后宫肖像也要突出其贤德、端庄。

（《宋高宗后坐像轴》局部）

我们只从《宫中图》宋摹本的卷尾跋文中才得知，

周文矩曾画过这幅作品，

原作早已不见，

仅剩的这幅摹本，

也于近代流失海外，

并被分成四段，

分别藏在美国的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

福格艺术博物馆、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和哈佛大学意大利文艺复兴研究中心。

       荔枝新闻特稿 文／五柳

　　参考： 

　　巫鸿《中国绘画中的“女性空间”》

　　蒋勋《蒋勋说宋词》

　　李冬君《承唐启宋：周文矩与仕女<宫中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