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特报记者/李照 实习生/方文浩

　　有人计算过，女性一生平均约有2353天是经期，折合为7年。如果一天使用3~4片日用、1片夜用卫生巾，按照目前国产品牌的定价来看，女性仅在卫生巾一项上的开销就比男性多出上万元。

　　这笔数字平摊到每个月并不足以引起太多关注，但对于一部分女性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难言之隐”。

　　事件的起因是有网友发布了两张截图，一张是某网店的“散装卫生巾”，100片售价21.99元，远低于市面上精装卫生巾的价格，而另一张图则是有网友提问，“这么便宜的三无产品也敢用？用在私处的也敢乱买？”两位买家回复“生活难”，“我有难处”。

　　“散装卫生巾”话题迅速冲上微博热搜。有网友根据微博截图查出，散装卫生巾的相关资质文件来源于泉州市祥禾卫生用品有限公司。事后，该公司负责人告诉荔枝新闻，网店所售散装卫生巾并非祥禾生产，相关证件系盗用，目前该网店的散装卫生巾已下架。

　　然而事件并没有平息。有网友表示，散装卫生巾虽然下架了，那么买不起卫生巾的贫困女性，她们又该何去何从？“散装卫生巾”争议背后，长期被忽略的“月经贫困”议题曝光在大众视野里。

　　是谁在购买使用“散装卫生巾”？

　　“散装卫生巾”更多存在于网购平台中。在某网购平台以关键词“散装卫生巾”进行搜索，可查到大量没有外包装、无保质期等相应标识的散装卫生巾。这些散装卫生巾尺寸不一，但大多以100片一包的规格出售，价格波动在20元至25元之间。

　　前述被下架的网店售卖的散装卫生巾原有商品链接显示，该款散装卫生巾月销量300多件，宝贝评价达800多条，即便在被曝出无资质后仍有顾客购买。

　　而另一家网店热销的一款100片散装卫生巾月销量更是高达近千，买家评论数5700多条。其中好评数接近99%，这些好评中“性价比高”“量大优惠”成为高频关键词。

　　泉州市祥禾卫生用品有限公司负责人郭女士表示，低价卫生巾在三线城市、农村边远地区更受青睐，“农村的一些四五十岁的女性会购买，因为相比于市面上片数又少价格还昂贵的品牌卫生巾，她们认为这个比较大包又比较便宜。”

　　但显然这并不能完全解释网购平台上散装卫生巾的巨大成交量——大多数的农村中老年妇女并非网购主力，那么大量的线上成交量又从何而来呢？

　　在一则名为“如何看待散装卫生巾”的知乎话题下，一位名为“阿布布”网友谈到自己学生时代购买散装卫生巾的经历：“家里揭不开锅，我不敢问父母要钱，在杂货店买2毛钱一片的卫生巾，母亲买的一包20片日用我可以用好几个月。”

　　而另一名知乎网友则分享了自己接触三无散装卫生巾的特殊经历：“今年6月中旬时，妈妈因为被查出子宫癌，下体因病伴随着不规则流血，输尿管被肿瘤压迫无法控制小便，每天需要大量卫生巾，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妈妈不想在这上面白白浪费金钱，就努力搜寻，在淘宝上购买了大量的散装卫生巾。”该网友表示自己是在母亲去世后翻看其手机时才发现。

　　也有网店负责人表示，散装卫生巾背后也不都是女性窘迫悲惨的故事。每年9月是散装卫生巾的销售旺季，不少学生军训会购买散装卫生巾作军训鞋垫，此外，家里有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也会将散装卫生巾当作成人尿不湿使用。

　　“散装卫生巾”不完全等于三无产品

　　很多网友因散装卫生巾简陋的包装和低廉的价格而对其安全性存在质疑。那么，散装卫生巾是否就一定等同于伪劣产品呢？

　　卫生巾的安全问题一直备受关注。2013年至2014年期间，国产卫生巾经历过一段低谷时期，频频被曝出质量问题。2013年4月，泉州警方披露一起案值1.5亿元的卫生巾造假大案。同年还有厦门爆出的暗藏“蚂蚱干尸”的假“苏菲”卫生巾。2014年3月，《消费者报道》送检了护舒宝、苏菲、ABC、高洁丝、苏珊等10大品牌卫生巾产品，检测结果显示，所有送检产品均检出可迁移性荧光增白剂。

　　质量丑闻一度降低国人对国产卫生巾的信心，转而投向海外品牌怀抱，数据显示尽管海外卫生巾品牌在质量上更有保证，但其代工厂很多都在国内。

　　郭女士告诉荔枝新闻，近几年国产卫生巾的质量把控十分严格，“卫生巾上那种快易贴，如果有一点点差错，都是要扔掉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质量有问题。”但她也坦承，散装卫生巾不及精装卫生巾品质稳定。

　　尽管郭女士所在的泉州市祥禾卫生用品有限公司并不对外销售散装卫生巾，郭女士依然认为，散装卫生巾不能和“三无产品”划等号。“‌‌卫生巾刚生产出来的状态都是散装的，后来才由人工统一给它包装起来。”

　　在郭女士所在工厂，员工有时也会将生产线上刚生产出来、还未来得及包装的散装卫生巾“直接拿个塑料袋一兜就走了”，这些卫生巾尽管是散装，但质量和包装后的卫生巾无差别，购买价格更接近成本价，经济划算。这类特殊的购买形式仅限于工厂员工，被视为一种员工福利。

　　与此情况类似的另一种情况是，一些没能及时销掉的“尾单”也能经由经销商流入市场。郭女士举例称，如果有客户下单了一万包，匹配一万个包装袋，但生产中计算没有那么精细，多出几百片或者几千片，这类卫生巾往往无质量之虞，只是包装简陋，被一些“捡漏”买家收入囊中。

　　这一说法在某网店负责人杨鹏（化名）处也得到了证实。杨鹏告诉荔枝新闻，除了特意向正规卫生巾厂商购买散装卫生巾用于销售，他还会将一些包装有瑕疵但无质量问题的品牌卫生巾拆开单卖。

　　厂商：卫生巾行业并非暴利行业，利润率不到10%

　　“散装卫生巾”的话题点燃了网友对“卫生巾到底贵还是不贵”的讨论。网传卫生巾行业是暴利行业，利润率高达50%-70%，对此，郭女士予以否认。

　　郭女士告诉荔枝新闻，卫生巾的裸片材料成本的确不高，一张优质的245mm日用卫生巾裸片约2毛5到3毛，此外还要加上包装费、人工费、运输费、机台折旧费、厂房租金等等，就厂商而言，利润率不到10%，并非外界传言的暴利行业。

　　那么，是哪个环节拉开了不同档次的卫生巾差距呢？郭女士表示，就生产渠道看，不同档次的卫生巾差距体现在使用材质和工艺上，但是进入销售流通阶段溢价可能会产生较大的差异。

　　另一家卫生巾厂商向荔枝新闻透露，由于卫生巾原材料与口罩原材料相同，今年由于疫情影响，口罩需求量大导致原材料价格大涨，卫生巾的成本推高，工厂差点维持不下去。

　　杨鹏此前在一家国产知名大品牌卫生巾做代理，他表示，虽然该国产知名大品牌卫生巾市场价比小品牌定价高，但其出厂价和市场价差距并不大，经销商的利润徘徊在8%-15%左右。

　　谭枫（化名）是四川某三线城市的日化用品的批发商，几年之前，她还会采购大量的杂牌卫生巾批发，生意很好，近几年她发现杂牌卫生巾再难有市场，她转而开始销售国产知名品牌——尽管利润不高。

　　谭枫分析称，一方面，是因为人们生活水平提高，对贴身的卫生用品的选择更慎重，另一方面，电子商务的持续冲击，很多网店直接从厂商进货，极大降低了流通环节的成本，比起她这样的传统进货渠道更有价格优势。从超市购买的品牌卫生巾往往高于网店同款卫生巾。

　　她认为，无论是以前的杂牌卫生巾还是现在散装卫生巾其销量都很可观，“说明低价卫生巾一直都很有市场”。

　　专家：卫生巾可作为扶贫产品，提高女性待遇是解决经期贫困的根本

　　事实上，贵与不贵是一个相对个人的问题。话题之所以能引起巨大讨论，有观点认为经期用品在商品属性之外更是女性生活的必需品，它是女性的生理构造所带来的特有负担，不应视作女性理所当然承受的事物。

　　而目前中国对经期用品征收的是与大部分普通商品相同的13%增值税，有网友梳理发现，越来越多国家对经期贫困给予了比较大的关注，并做出改变。

　　例如，加拿大、澳大利亚和美国大部分州均已率先实现免税，德国仅征收7%的税率，而英国脱欧后则承诺对该用品在2021年1月底实行免税政策；而欠发达国家中，印度、肯尼亚和马来西亚三国早已实现经期用品免税。

　　除了降税乃至免税办法外，一些国家也给出了另一解决方案：免费提供。

　　2020年2月25日，苏格兰通过法案，成为全球首个向全国女性免费提供经期生理用品的国家。美国纽约市则在公立学校、监狱和收容所提供经期用品，将这些用品放在可以方便取用的地方。

　　卫生巾到底是否该降价？北京工商大学教授洪涛认为，卫生巾有其特殊性，但本质上还是一般商品，卫生巾的定价应该由市场定价，而非政府。政府定价产品主要是针对生活必需品或者非常紧俏或者战略性产品。

　　既然是市场定价就会有质量差价、品质差价和环节差价，甚至还有时间差价或区域差价等，“应当允许卫生巾产业的环节差价，否则就没有人来做这个行业了，适当的环节差价应该存在，但不宜过大。”

　　对于由网友提出以降税的方式关注“经期贫困”现象，洪涛表示，降税不一定能解决价格问题，可以考虑将卫生巾作为扶贫产品。“今年是决胜全面小康、决战脱贫攻坚的收官之年，可以将其纳入消费扶贫的产品内容，直接免费提供给贫困地区的女性消费者”。

       此外，洪涛认为，如果要强调卫生巾产品的特殊性，‌‌可以用指导性价格，‌‌比如确定最高限价来保护消费者的利益，‌‌确定最低的价格来保护生产者的利益。‌‌

　　“当然最好还是充分利用市场‌‌来作为配置资源的基础。‌‌”洪涛表示，在当前‌‌背景下，‌‌应该放开卫生巾的市场，‌‌要提倡卫生巾产品的‌‌质量差价、品质差价，‌‌区域差价‌‌和时间差价。‌‌政府市场监管的责任在于监督‌‌和管理‌‌卫生巾商品的质量、‌‌品质、‌‌竞争环境和营商环境，不要过多的‌‌干预市场。‌‌“当条件具备以后，‌‌我们可以采取‌‌或借鉴一些其他国家的低税、零税或者是‌‌免费提供的‌‌方式。‌”

　　“这不仅涉及到经济问题，也涉及到政治和社会问题。这也不仅是一个降价与降税的问题，而是应该提高女性待遇，如更好地保障同工同酬，提高女性地位才是解决女性经期贫困的根本之道。”洪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