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语:
抗战烽火,山河记忆。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5周年。
75年前,中国人民经过长达14年艰苦卓绝的斗争,取得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宣告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完全胜利,和平的阳光再次普照大地。
为了更深刻地铭记历史,珍爱和平,荔枝新闻联合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博物馆、南京师范大学抗战老兵口述资料中心推出《烽火记忆·抗战老兵口述》系列。
这个系列中有曾叱咤风云的抗日将军,也有英勇无畏的抗日战士,他们是这段烽火记忆的亲历者,也是这段铁血历史的书写者。
战争是一面镜子,能够让人更好认识和平的珍贵。让我们以史为鉴,开创未来。
荔枝特报记者/周诗婕 摄像/权廉程 剪辑/奚宇
李剑锋,1926年出生于江苏徐州。12岁请战抗日,曾任新四军第四师13旅34团政治处组织股干事、华中野战军政治指导员等。离休前,任28军副政委。
尽管如今已95岁高龄,李剑锋依旧精神矍铄。他玩电脑、聊微信,说着话也忽然唱起嘹亮的歌。身体里留下的四颗弹片被他轻描淡写地调侃,“体检的时候医生说,你的身体里怎么有金属啊”。
他军装上的大小勋章上刻着他战争年代的烽火记忆。终其半生,他都与战争为伴,在沙场中卫国护民。
抗战70周年纪念大会上,他作为抗战老兵代表,成为抗战老兵乘车方队中的一员。经过天安门广场,看到年轻人在人群中跳跃着挥手,他感慨落泪,“虽然是战斗了一辈子,吃苦耐劳一辈子,到最后能有这样的荣誉,也感到无憾了”。
前排中间为李剑锋
以下为李剑锋的口述:
亲见日本兵射杀乡亲 12岁请战抗日
我出生于1926年。家里就母亲、我和妹妹三口人。我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亲历战争的场景,当时我12岁。台儿庄战役刚过。日本兵来到我们村,开着铁甲车向逃难的人群开枪射击。乡亲扶老携幼、慌慌忙忙向山里逃难。
我最开始躲在糕饼店的锅炉里,趁枪声小了以后回家,和家人一起逃往山上。跑到村口,看到隔壁家的三哥被打死在路边。麦地里,有很多乡亲倒在血泊中。我不敢看了,只顾着跑,找到山上一处安全的地方落定。
我们随身只带了几把黄豆充饥。大家都知道山下有红薯,但是没人敢下山。曾有一位乡亲冒着危险到山下去挖红薯,结果被日本兵射杀。那时我饿到很瘦,也生了病,母亲准备好了草帘子,绝望地等待死亡。
后来,八路军进村了。他们给村里人发了一些粮食,不进房子,睡在外面,大冬天穿着单衣跑步,口号都是打日本。尽管我才12岁,但也想跟着一起。那是我第一次向八路军请战抗日。不过由于个子太小,这一次没有正式进入队伍。
又过了两年,我们当地抗日民主政府成立,15岁的我正式成为一名勤务员。此后,由于精兵简政,又进入抗大学习。从此,半生戎马。
我至今对抗大那段经历印象深刻。尽管不是正式上战场,但是军事训练也是每天必修。开训前每人发1支步枪,8排子弹,3个手榴弹。操练的时候,大家都很认真,粗布军衣磨破是家常便饭,有时胳膊、膝盖都出血。大家都绷着一股劲,想上战场。
亲历日本投降 蹦蹦跳跳端着碗庆祝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
当时是支部书记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我作为副班长还在厨房帮厨。听说消息后,大家都蹦着跳着进进出出,吃饭的时候端着碗庆祝。
几天后,我们收到消息,日本投降了,但是有兵没有交枪,我们要去宿迁接受日军受降。我们抗大四分校从泗洪县祖姚庄出发,经过两天行军,浩浩荡荡到达宿迁。
行军半路,我们被召集换装:把身上穿的带补丁的衣服换上半新的银灰色的军装;把旧鞋子换成全新的灰黑线牛皮底布鞋;腰里扎着用生鸡油擦过的发红的腰带;肩上扛着上了刺刀的老套筒枪。队伍整整齐齐的,小伙子多棒啊,就这样进的宿迁城!
当时宿迁城还是石头铺成的路,我们的鞋打在上面,发出“嚓嚓嚓”的声音。大家一起唱着歌,“打个胜仗哈哈哈”。那是我记忆中最自豪的时候。
身体中留下四颗弹片 在渔船中做手术
战争的胜利有多喜悦,过程就有多残酷。我在战争中失去了不少战友,我自己的身体也留下了战争的痕迹:四颗弹片。体检的时候,医生问我,你的身体里怎么有金属啊?直到现在,我的左脚都没有知觉。
负伤那次是我第一次直面生死。日本兵突袭,我们营队来不及撤退,炮弹在我身边的战壕里炸了。那次爆炸,我身边一共有四个人受伤。一起受伤的文化教员被炮弹片横穿嘴巴,牙齿全部被打掉、卫生员的胸部被弹片打进半截,还有半截露在外面、通信员的两条大腿被弹片横着贯通,而我从脚到腿都失去知觉。医生给我们逐一包扎,饭后用担架抬到成子湖边,送到小船上,穿过成子湖,送往洪泽湖后方医院养伤。
那时候是大夏天,绿头苍蝇嗡嗡叫,我的伤口从脚到大腿根腐烂严重。医生问我,“要腿还是要命”。我说,“两个都要”。最后,手术在大船头的太阳地里举行。那时候的手术条件比较艰苦,没有麻药,只有蒙汗药,一滴一滴,我只记得我数到16,就数不出来了。手术完成后,40多个小时我都没醒过来,醒过来以后也长久地不会说话。
劫后余生。庆幸的是,腿在,命也在。
参加抗战胜利70周年仪式 “这是最大的荣誉了”
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结束后,我在第三野战军、华东军区第10兵团、福建军区政治部担任组织干事,后来又在28军做副政委,直至离休。
我平时爱唱歌。抗战的时候,我就爱唱军歌。后来,我自己也根据民间小调改编了一些抗战歌曲。我更愿意把自己在抗战中的经历称作“一路踏歌”。经历过烽火,歌声依旧嘹亮。这是一种精气神。
抗战胜利70周年,我有幸作为老兵代表被邀请到北京天安门观礼,那是我人生中的最高荣耀。
我们排练的时候,战车旁的一位导演跟我们说,“老革命,你们可了不得。为你们开道的礼宾摩托的数量比很多国外元首还要高呢”。
到了那一天,我们和300多名抗战老兵、英烈子女和支前模范一起乘坐老兵方队车辆缓缓驶过天安门前,接受党和国家领导人检阅。看着我们日趋强大的祖国,现代化的军事装备,那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当我们抗战老兵方阵经过天安门广场,所有人都为我们鼓掌时,我们车里10多个老兵都忍不住流泪了。我们一直敬着礼,虽然是战斗了一辈子,吃苦耐劳一辈子,到最后能有这样的荣誉,也了不得了。
如今,那一段经历变成一张张合影和一张张勋章,变成我和孙辈一次次诉说的故事。常常,我还是想唱起那首歌,“春天的太阳放彩光,胜利的歌声响四方。我们是中华民族好儿女,千锤百炼已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