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名家对谈|昆曲名角张争耀:在沧浪亭实景浸入式表演《浮生六记》是什么感觉?

2019年12月20日 15:27:26 | 来源:荔枝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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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荔枝名家对谈》是由荔枝新闻和知名自媒体公号《四味毒叔》联合出品,由著名媒体人谭飞、李星文、汪海林、宋方金、史航担任主持,推出围绕江苏艺术名人访谈或文艺作品评论的36期节目。

  在这里,你能听见有个性、有观点的导演、制片人、编剧、演员、经纪人、评论人、出品人等业界大咖们的独家发声。

  张争耀说:“我们有一种说法叫人保戏和戏保人,最起码戏保人的戏更能好看一点,剧本赋予了演员喜剧的活力。”

  非物质文化遗产和文化遗产的相撞

  谭飞:欢迎昆曲的名角张争耀先生来到《四味毒叔》,最近我们挺关注昆曲的,确实是中华戏曲宝库中的非常美的一朵花。那么先问问,听说你刚完成园林实景版的《浮生六记》,是国内首部浸入式的昆曲表演,作为表演者,你觉得园林实景跟舞台,区别在哪?

  张争耀:首先一点,舞台上的话可以很投入到人物中,你的一招一式,很安静,有自己的内心情绪,体验这个人物,或者(用)唱腔等去展现。然后《浮生六记》实景版是浸入式,它对演员的考验比较大。一个是园林很大、很空旷,首先你的唱词都要清清楚楚地表达出来。还有一些问题是它园林不单单只是一块地方,他可能这边演完之后,赶快要换一个景点,换一个景,你的情绪不断跳进跳出,也是对演员一种考验。

  谭飞:其实挺考验你的这种及时应变和进入情境的能力。

  张争耀:对,最主要的是脚底下,园林它什么石头都有。青砖石,鹅卵石,还有我们第一场其实是从湖面上坐着船摇过来,一边唱(吟唱的方式),表示沈复失去芸娘之后,余生的颓废感。还有船摇,上来的时候也挺危险,然后还会爬假山,因为你知道我们戏曲演员,特别是小生演员,他有厚底,他脚跟地面基本是零接触。对演员是一个考验,但是很好玩。

  谭飞:也是一种锻炼吧。

  张争耀:因为你每次演都不一样。比如今天特别热,知了声“喳喳”的,那又是一种感觉。特别到深秋,有一场叫《风雪》,就是秋入冬,芸娘要离沈复而去的时候,那阵风吹过来,整个树“唰唰”每次的感觉都不一样,很好玩,每次的心情都不一样。

  谭飞:听着演出的园林,也想把知名度扩大的一个愿望,那愿望实现了吗?就是大家更关注这个园林的游客是不是更多了?

  张争耀:浸入式的《浮生六记》,就在沧浪亭,它从去年到现在一共演了一百二十几场。对沧浪亭这个园林来说,听说票房增加了6成。

  谭飞:那还是有直接的影响。

  张争耀:《浮生六记》的主人公,沧浪亭跟沈复它有联系性。因为他带芸娘夜游过沧浪亭,所以它是结合的,所谓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和文化遗产的相撞。

  谭飞:相当于说是身临其境了。

  张争耀:对,而且它的园林不算特别大,不像有的园林特别大,它的园林很聚气。

  谭飞:听说你带着这个《浮生六记》还去了巴黎参加中法建交55周年和阿维尼翁戏剧节。讲讲在巴黎演出的一些感受吧,是不是也有很多外国朋友来看?

  张争耀:我觉得法国人对艺术的尊重特别棒。哪怕你切换的时候很长,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声音。

  谭飞:礼仪很好。

  张争耀:你知道我们是在法国巴黎的市政大厅演出,一个1000多年的建筑。没有空调,当季正好是法国红色预警。40多度,没有电扇,没有麦,就是纯声音。观众非常安静,再炎热都很安静。

  谭飞:那再说到你的父亲是一个锡剧演员,而且你学戏的时候最早也是锡剧跟京剧的方向,那为什么后来就转到昆曲去了?这个转得还挺大。

  我爸看老师不是骗子,我就去学戏了

  张争耀:对,是1998年江苏省戏剧学校,江苏昆剧院一起到我们小学招生,然后我爸爸说这两个招生的老师不是骗子,他们出来说话一听就能分辨,我爸爸也是学过锡剧,后来剧团解散了才不干了。那去考考看,一考,又碰到那老师了,我们报的是京剧跟锡剧,当时昆曲根本没人知道,像我爸爸也算梨园行,他都不知道昆曲是什么,还是苏州人。当时的老师叫徐明伟老师,后来是我们昆曲科的科主任,我跟单雯一批,她也是一起的。就说昆曲好,昆曲小生比京剧小生吃香。昆曲的重头是小生、小旦、小花脸,京剧不是,京剧是老生之类的,我那个时候都不懂,我是考着玩,结果考上了,就听我们徐主任的话,考昆曲。两眼一抹黑,我就到昆曲班了。

  谭飞:其实也是一种偶然。

  张争耀:对,冥冥之中。

  谭飞:冥冥中也有天意。那再讲讲你跟一些老师们学艺的小细节,因为有些老师很严格的。有没有说是像父亲那么严格的一些故事跟大家分享一下。

  张争耀:有,让我最记忆犹新的就是蔡正仁先生跟石小梅老师。蔡老师是个一本正经的老师,他说你一定要跟我一样,最起码唱腔上面,一遍、两遍、三遍,不过关,他是不会继续往下教的。然后他对声腔的声音要求很重要,他说你必须得每天去喊,每天去练,你要唱官生就要把它放宽了,他教我怎么练,还陪我练。其实很感动。从我拜他为师之后,这么多年,他跟我说要学小官生和大官生,必须得每天喊嗓子。就是一直在我耳边练功,学习。因为他在上海,后来就是每年都会去学戏。石小梅老师不一样,石小梅老师在学校就教我了。当时我看到她很亲切,但是又特怕她。因为她一不满意就发火,有时候她发火不是语言上的,她就是冷处理。

  谭飞:不怒自威。

  张争耀:对,不怒自威,她就是脸一板,看着你,你就懂。因为像《牡丹亭》拾画叫画,我们就在学校跟石小梅老师学,还是很记忆犹新的。我觉得那段时间可能是在学校里面最用功的时候。

  谭飞:那说到你饰演的角色,沈复、柳梦梅、侯方域,还有唐明皇,都很出彩,都说你的表演自成一派。你如何将角色性格跟你个人风格结合的?有什么秘诀吗?

  张争耀:自成一派不敢当。因为我跟老师学的特别多,我这人特别奇怪,我对这个人物不感冒,我就特别不喜欢去学这个戏。

  谭飞:就没有投入感。

  张争耀:就没有投入感,而且我觉得演这个人物会很累,会有抵触感,一旦这个人物我特别感兴趣,我就喜欢沉下心来去研究,去“吃”这个人物。

  谭飞:刚才那几个人其实你都很感兴趣。

  张争耀:对,很感兴趣。

  谭飞:就带有理解之同情,对他们的境遇、遭遇。

  张争耀:唐明皇,哪怕《玉簪记》的潘必正也好,沈复等等。

  剧中是故事,演出是真情

  谭飞:对,特别他们的爱情观是不是有共通之处,在你看来?

  张争耀:其实相差很大,就说沈复,他对芸娘其实是很爱的,很执着,但是在他的余生当中会出现另外一个姑娘陪伴他。放在现在社会可能是个渣男,但是放在以前他是很正常的事情。那柳梦梅他体现的就是情,痴情、真情,对杜丽娘的那种一份心,很专一,又是不一样的。然后《长生殿》里面的唐明皇,那是截然不同的,因为他毕竟是个皇帝,他虽然很爱杨贵妃,但是在国家面前,他还是割舍了爱情,也是一种悲哀。特别是《迎像哭像》那出戏,每次我演这个戏的时候,我其实一直在想唐明皇有多痛。其实他是后悔的,原因是他说出的话,都没有实现。他当中有一句词,哪怕我当时不当皇帝了,又何妨?我不要江山了,又何妨?就是他对杨贵妃的一种追思和后悔,就是失去她,对他也是一种打击,每个人物都不同。

  谭飞:好,那说到《世说新语·驴鸣》,听说这个戏是以模仿驴叫为开篇的,观众感到很新鲜,你讲讲这个背后的故事。

  张争耀:因为一开始我接到这个本子的时候,我觉得这个角色挺难的。曹丕,他学驴鸣,他第一声是驴鸣,大家都是以为是驴鸣特别好玩的,其实接了这本子之后,熟读之后发现其实点不是在驴鸣。驴鸣只是为了更好地突出下面的那些话。如果这声驴鸣叫得好的话,其实带来的不是笑声,而是一种。

  谭飞:悲哀。

  张争耀:悲哀,但在这个地方,曹丕驴鸣之后讲的一些话,就说我跟你曹植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也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谭飞:还是兄弟呢。

  张争耀:还是亲兄弟呢,就脱掉世子的外衣,哪怕是王的外衣,我们其实是亲兄弟,干脆这样吧,今天我告诉你我喜欢吃什么,哪怕你先死,还是我先死,我来祭你,还是你来祭我,把所有俗世的一切抛开,我们就谈兄弟感情。这个是能很能触动人性的东西。

  谭飞:那么《幽闺记》和《世说新语》是比较偏喜剧的,但你原来演的很多角色都是偏悲剧的,你觉得喜剧跟悲剧在人物塑造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和特点?

  张争耀:相差特别大,大家都知道,哪怕是电影,喜剧其实比悲剧难演。因为只要悲剧的矛盾冲突点到,情绪就可以爆发出来。但喜剧往往不是,它要一系列的点点滴滴的,而且又有一些时代性的语言,或者一些特别搞笑的东西,要把它两个多小时的大戏融下来,真的挺难的。首先剧本要好,我们有一种叫人保戏和戏保人,最起码要戏保人的戏,就是更能好看一点。比如说《玉簪记》的《偷诗》,比如《踏伞》,它都是轻喜剧,轻喜剧也是《幽闺记》里的一折,那个《踏伞》,都是属于戏保人,剧本赋予了演员的各种喜剧的活力。

  谭飞:那么再说到你是官生戏的重点培养者,同时你演的戏基本是巾生跟官生居多,那你有没有想过把你的戏路拓宽一点,演演其他的?

  张争耀:肯定有,也在学。因为我们昆曲小生有很多行当,巾生、小官生、大官生、雉尾生,还有鞋皮生,前段时间一直在学鞋皮生,就是所谓的穷生。鞋子没有跟,就像拖鞋一样拖着走的。

  谭飞:穷小子。

  张争耀:对,因为这个行当比较特别,所以我们在学校的时候都是不学的,他的动作姿态都是比较穷酸相,如果在学校学得不好的话,留下病根。

  谭飞:那个形体就不好看,是吧?

  张争耀:对,就是怕以后演柳梦梅等等,会有带有一种酸气。所以我们在学校是不允许碰的,容易出毛病。但是这种戏也特别好,一般的话这种戏就是前面是穷生,到最后肯定是。

  谭飞:他有一个逆袭。

  张争耀:肯定是逆袭的。

  谭飞:像现在一些电影一样。

  张争耀:以前的剧本基本上都是这样的,特别是郑元和,就是李亚仙的那个。

  谭飞:那讲到现在昆曲票房越来越高,很多年轻人也是你们的拥趸,我就看到像你、像施夏明,单雯都有很多粉丝,包括孔老师。你觉得这个里面是不是有一些是粉丝经济,所谓虚假一点的现象,就是那么火吗?还是说你觉得现在的昆曲是黄金时期?你怎么看你的偶像身份?

  张争耀: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偶像身份,他们一些粉丝都感觉我好高冷。其实我很能开玩笑,而且我平常生活会运动的特别多,我觉得我属于特别内向的人。

  谭飞:就脱下戏服,你跟当下的年轻人一样,没什么区别。

  张争耀:对,因为我还在一些运动俱乐部里面。

  谭飞:喜欢玩什么运动?

  张争耀:攀岩、滑雪,我都是玩这些,所以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内向的人,他们认为我好高冷,不爱讲话,不爱笑,我很冤枉。我们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的昆曲票房一向是非常高的。就像我们马上年底,12月底的两场演出,还有元旦的一场演出。

  昆曲在江苏比你想象中的火

  谭飞:还有跨年。

  张争耀:对,跨年,我们就是跨年的两次,它票房已经满了,很多人问我。也没票了,而且都是大剧场。没有办法能弄到票,我也没办法,要不搬个小板凳,像我们兰苑一进场,那个门口经常全是小板凳坐满的,就第一排空地。

  谭飞:那你就说这个票房是真实的,也是有真的是群众基础,年轻人特别喜欢昆曲。

  张争耀:我们可以说江苏省地区的票房特别好,我们连江苏大剧院都能卖满。

  谭飞:那太好了。

  张争耀:是真的是,这不是虚假的票房,其他的城市我不能保证,但是在江苏当地,所谓的戏迷粉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各大高校的中文系、文学系,还有历史系的一些同学、一些粉丝,对我们还是非常认可的。

  谭飞:听说你跟你的粉丝共同在经营公号,你讲讲这个情况,做一些什么内容呢?

  张争耀:公号的话,其实是我个人的,它不完全是昆曲,它有很多方面。

  谭飞:比如你说的运动这些。

  张争耀:运动和一些爱好,我会往上发,一些生活的状态,也会发,然后一些新排剧目等等,它是一个比较综合的,不完完全全只是昆曲。

  谭飞:还是你的各个侧面的展现。

  张争耀:对。

  谭飞:你觉得这样的公号对你跟粉丝的交流有什么好处呢?

  张争耀:如果单单是一个昆曲的公号,给粉丝感觉就是他只了解到了张争耀,或者是在哪演出了,又去排了什么戏了,我希望他们了解的是我的一个生活方式。

  青年演员还是先学好传统

  谭飞:因为你是个年轻人,你觉得今后的昆曲应该怎么创新?既能保持原有的精美,又如何让当下的年轻人更喜爱?你怎么看待今后昆曲的传承?因为你正好是在传承的桥梁之中。

  张争耀:对,我觉得你任何的创新,它的根本是传统。特别是年轻演员,哪怕我们现在这些青年演员,我们首先要把老师身上最精华、最棒、最传统的一些戏学下来,这就是我们的财富。因为你排任何新的东西,都不会脱离这些传统的,我们所谓的程式化的东西。创新,我觉得是一个好事情,但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去加大创新力度是可以的,我觉得。

  谭飞:就是不能丢了传统,只创新。

  张争耀:传统是根嘛。

  谭飞:必须是要坚守。

  张争耀:对,必须要坚守。比如声、光、电都可以创新,你把它拿到,哪怕把舞台弄的很梦幻,都可以。但是你出来的一招一式,你的唱腔、你的念白、你的韵白,那必须得传统的,这就是根,没办法。

  谭飞:好,谢谢张争耀。

  张争耀:谢谢谭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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