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的一天,小我四届的港大研究生学弟经人介绍加了我的微信,说已经在学校周围找好了房子,即将在9月赴港就读。当时,他兴奋地告诉我,今年报名本专业的人相比去年翻了个倍,竞争非常激烈,同学们都毕业于海内外一流高校的本科,大家已经在研究选课的问题……话语中满是对未来学习生活的期待。
但就在这周,他告诉我,自己也已收拾好行李、准备去深圳。他说,当学校宣布取消所有线下面授课程后,很多内地学生陆续离开香港,“这几天进校之前要把学生证交由校方雇的保安检查后才可进入,校园里到处都被砸得一塌糊涂,只剩下智华(港大内的自习大楼)和太古(注:港大的餐厅)还开着,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听到他这般无奈,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可这样的拥抱是否太过无力?当校园变成“战场”,当不同意见会招致暴力,当上课成为最“奢侈”的念想,远方的拥抱能够抚慰他们心中的失落和悲愤吗?
校园不该是这样的。校园本不是这样的。
我所熟悉的港大校园是自由的。平日里从东闸坐电梯进入校园,一路往西走到智华的路上,常常会经过学生会活动处外的招贴宣传廊,看到各种占着桌子摆摊、拉着横幅进行展示的 “宣传小分队”。有意见的人照着自己的想法自由地表达,其他人则根据自己的兴趣驻足、攀谈或是瞥一眼就离开。在校园里,大家对这种多彩的表达和多元的声音习以为常,因为这也是校园生活的一部分。
可自由并不意味着散漫无边、破坏秩序,而是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既然有欢迎大家自由表达的区域,就也有约定俗成不适合作为宣传论战的地方,招贴画和标语不是想贴哪里就贴哪里。既然你有自己的思考,那么我也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没有人会拿着话筒或者高音喇叭强迫不同意见者认同自己的看法,更不会仗着人多势众强迫对方“屈服”或是使用暴力。
彼时有朋友知道我在港大读书,曾略表担心地问我:港大是不是很激进?你在那里会不会被影响?当时我的回答是平静而坚定的:不会啊,别人有别人的自由,我也有我的自由,大家都会互相尊重嘛。
其实,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感受,身边的其他内地同学以及香港同学也都这么认为。本科也就读于港大的Ellen是香港本地人,也是我们班的“学霸”。她一直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里,并且积极参加宿舍楼之间的文娱活动和体育比赛。她说,由于床位有限,只有多参加集体活动、为宿舍赢得荣誉,才能获得足够的“积分”留在那里。有一次我悄悄问她,如果身边很多人都去参加一个“活动”,但你内心不想参加,会不会碍于情面一起跟着去?Ellen想了想,回答我说:不会。在她的理解中,能够证明自己的方法其实有很多,如果只是为了从众而违背自己的意愿,那就很没意思。后来,我们聊起2014年的非法“占中”活动在香港各所大学中引起的波澜,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我还要温习功课、准备考试呢”。
Ellen在学习上投入很多精力,却从来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地死读书。本科学习经济的她一直对社科特别感兴趣,在每年的寒暑假都会利用假期参加各种游学和实践活动,去过北京、上海和台北的大学夏令营。她开朗的性格和积极“走出去”的态度感染着我,也让我发自内心地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是多么地快乐。在上《中国经济》这门课时,老师出的论文主题是“重构与复兴”,我俩一拍即合,以“浦东开发开放”为研究内容组队写论文并演讲。准备的过程中,我们一起在图书馆查阅上海年鉴,在网上查找论文资料,我以土生土长浦东人的身份向她讲述我的理解,她则根据自己的参观体验和了解发表她的看法。对于不理解的内容,她会让我解释,直到她明白为止。看到她对上海这些年发展的一些“知识欠缺”,我会直接给她“补课”,或是给她列单子写下下次到访上海的“必去之处”。
回望那一年,来自于内地的我们和来自香港、澳门以及日本和韩国的同学相聚在“中国发展研究”专业,一起学习中国几十年来在经济、金融、交通、环境、城乡等方方面面的发展。大家带着各自的学习背景和生活经历坐到同一个课堂里,在来自世界各地的老师们的引导下学习历史、分析得失,进行激烈而友好的学术争锋,践行着“明德格物”的校训。那时的我们对于未来也有迷茫和惶恐,但行走在洒满阳光的校园里,总好像能听见有一种鼓舞人心的声音。那声音是温柔的,也是有力的,更是充满尊严的,但它绝不会是玻璃破碎或是火焰燃烧的声音。
衷心希望香港早日恢复平静,让属于人性和未来的声音重回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