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祖纪妍

　　（作者祖纪妍，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本文系“荔枝网”及“荔枝新闻”手机客户端独家约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一部非常标准的中国艺术电影，它集齐了中国艺术电影的三大法宝：方言、独白、长镜头。曾经看到过一句话：拍一部好电影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三个好镜头并且没有一个坏镜头。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地球最后的夜晚》无愧于一部世界级的艺术电影，因为它不止三个好镜头，没有一个坏镜头，而且还有一个非常厉害的、一镜到底的、长达60分钟的3D镜头。

　　《地球最后的夜晚》从上映之日起，毁誉参半。大部分期待看到“一吻跨年”的浪漫爱情故事的观众，可能最后都会给它差评，因为这部电影里真的没有什么故事可言。电影作为一种具有叙事功能的“第七艺术”，可以说是成也萧何败萧何。故事让电影飞入寻常百姓家，然而观众在日渐习惯把电影等同于故事看待的时候，却早已懒得去学习电影艺术究竟该怎么去欣赏。

　　所以，在探讨毕赣导演的电影之前，请各位跟随我退回一步，回想一下艺术电影与商业电影的区别。让我们用绘画举一个例子。当我们走进博物馆，去欣赏绘画的时候，我们的经验会非常自然地提醒自己，一幅画的好坏并不取决于画家画的内容，而是画家技艺水平的高低。不是画得像不像，而是这个画家有没有自己独特的视角，或开创出前人所没有使用过的绘画技巧。

　　现在，让我们把欣赏绘画的道理套用到电影中。一部电影是否具有艺术价值，与它的内容无关。不管它是不是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对于电影艺术来讲，真正重要的是作为艺术家的导演，有没有熟练地使用电影语言，有没有独创性地突破电影语言的常规，有没有用适当的结构形成恰当的风格进而让观众领略到一种异乎寻常的美。这些，才是我们在欣赏一部艺术电影时，应该关注的问题。

　　现在让我们回到《地球最后的夜晚》上来。一个捋顺了时间的故事并不重要，无论你怎么理解，都不会影响你欣赏这部电影。在我看来，这部电影顺叙下来是这样的：男主角罗紘武在一次危险的交易中杀死了自己的朋友白猫，他开始逃亡。在逃亡过程中结识了仇家大佬的情人，奸情被发现，情人要他枪杀大佬，他没有胆量完成，只能再次逃离，直到父亲去世。罗紘武在父亲家中发现了一张很像情人的母亲的照片，于是开始寻找情人，却在路途中发现了自己母亲的秘密。原来母亲在他小的时候，跟养蜂人跑了，抛弃了他。知道了母亲的秘密，解开了罗紘武的心结，他放下了过去的情人，找到了另一段美好的感情。

　　一个无趣、无聊、非常老套的故事，导演选择了用更为诗意，更为隽永，也更有阐释空间的方式讲述了故事。在我看来《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一个闭合的环形叙事结构。影片一开场就抛出了最重要的主题：时间与记忆。

　　影片开场就是叙述者的独白，两起死亡（白猫和父亲）作为两个端点，同时开启了两条关于“寻找”的故事线索，寻找情人与回忆母亲，记忆的主题随之开启。当叙述者的声音在回忆过去的时候，画面向我们展示的是一块锈迹斑斑的铁墙，时间的力量便以具象的形态展示在我们眼前。时间足以腐烂钢铁，也足以腐朽和篡改记忆。画外音在说着腐烂的苹果，画面在展示着腐烂的铁墙，一个横摇镜头就告诉观众，我们面对的是一位极其不可信的叙述者，他在给我们讲他记忆中的故事，而非陈述一个客观的现实。这种用画面表达主题的能力，体现了一个电影导演的艺术天赋。更为巧妙的是，男主角父亲生前经常对着一面停了的钟喝酒，而就是在这面钟里，男主角发现了自己母亲的照片。时间和记忆的主题，通过钟和相片两个意象非常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而这张母亲的照片又是情人的朋友寄回来的，于是引出了电影的第二个主题：镜像。情人的长相酷似照片上的母亲，而现在的女友又与曾经的情人长得一模一样。这个关于女人的三重镜像，使电影直观上就具有极强的魔幻色彩，非常自然地弥合了真实与幻觉的边界。对“镜像”的关注，也是解读这部电影的一把钥匙。毕赣导演在表达镜像主题的时候，必然涉及“电影与现实”这一维度，于是就用了那个华丽的3D长镜头，我们与男主角一块戴上了3D眼镜，一同跌入了弗洛伊德式的潜意识迷宫。而“电影与现实”这个镜像维度，经常可以引申为“梦与现实”，所以我们可以认为最后的3D部分，是一个解密式的梦。在梦中，我们进入了男主角的潜意识，发现了更多的细节，用来填补已知信息的不足，让我们把现实中的故事拼凑的更完整。

　　简单总结一下，《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一部结构和风格都非常自洽的艺术电影。即便毕赣不像某些媒体吹捧得那样是个天才，他也有着自己出色的电影直觉和超过自己年龄的结构能力。尽管电影中的隐喻重复过多，难免会有过于匠气之嫌；人物的台词也太过矫情，完全不符他们的环境和身份……但是这毕竟只是导演的第二部电影，未来可期。如果您愿意用观赏一幅世界名画的心态，去欣赏一部艺术电影，我觉得《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另外，强烈建议您在观影时购买爆米花，因为有研究显示，人在吃东西的时候是不可能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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