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这是一个国家在前行的路上，边走边说的故事。

　　那些人，在长天大地、远山沧海间，远征跋涉，不休不止。

　　这是一个民族在复兴的征途中，且行且吟的诗篇。

　　那些人，用一步一个脚印的探索，抒写崭新时代华章。

　　江苏新闻广播、我苏网致敬改革开放40年人物访谈——《行者不惑》

　　《行者不惑》之昆山之路 专访人物：宣炳龙

　　【人物简介】

　　宣炳龙，1947年生，浙江绍兴人，中国共产党党员，高级经济师。他1965年参加工作，担任昆山县陆桥公社粮管所专管员，后历任陆桥公社工办副主任、陆杨乡经联会主任、昆山县经委副主任。1991年，宣炳龙担任昆山经济技术开发区党工委副书记、管委会主任。他是昆山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创立者之一，也是昆山之路的亲历者。在开发区建立后5年，为昆山开发区累计引进外资企业259家，总投资15.32亿美元，建成投产外资企业124家，实现工业产值128亿元，创汇6亿美元。宣炳龙大胆探索，注重以外引外，以大引大，强化软环境建设。在区域发展方面，他提出“接轨浦东，辐射乡镇，城乡联动”的全方位开放思路。1995年，宣炳龙被国务院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

　　以下是访谈实录：

访谈音频↑↑

　　主持人：大家好，欢迎大家收看收听我们这次致敬40年的访谈。说实话，我特别期待今天的这个致敬40年的访谈，因为我们的访谈嘉宾是宣炳龙，大名鼎鼎的宣主任。应该讲昆山是全江苏乃至全中国改革开放40年的一面旗帜，而宣炳龙宣主任他是昆山改革的亲历者，更是昆山开发区的创立者，所以他有很多很多的经验，有很多很多的故事还有收获，所以我说我非常期待今天的这个访谈。宣主任好，40年前，您在昆山，当时在做什么？

　　宣炳龙：40年以前呢，我是到陆杨人民公社工作的，当时我本身是个农村干部。当时的年代来讲，农村根本就没有什么工业经济，就是那个年代我们讲整个江苏省都是以粮为纲，所以呢我们都是从事的粮食工作。那么到了70年代末七八十年代初，我们一大批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国家发出了改革开放的信号，这些人的心情就开始骚动，所以组织了一些插队青年，我们开始就借了邮电局的26平方米房子，几个知青大家凑了240块钱吧，就开始搞工厂。那么，应该讲那个是70年代末期，昆山是苏州六县一市最穷的一个城市。我们陆扬人民公社当时是昆山二十几个乡镇当中最穷的一个乡镇。最后到了80年代初，陆扬镇变了昆山最富的乡村，所谓第一个就是超亿元，就是它的经济收入超亿元的一个乡村。所以，这个就是在农村的一个过程。

　　主持人：那什么时候成立那个工业区的？

　　宣炳龙：就是到了改革开放春风在80年代初也刮到了昆山。昆山当时是个农业县，当时的我们的领导的思想都是以粮为纲，所以昆山真正比周边城市它的开放意识要比周边城市晚。为什么呢？原来上面给昆山的任务就是一年10亿斤粮食，没有什么其它任务给你的，所以当时昆山的工业体系也没有了。那么后来到了83年的时候，昆山也知道落后了，也要发展经济，那么，就把我从洛阳调到昆山。我当时调到昆山的职务是经委常务副主任，乡镇工业局局长，来担任这个职务。

　　主持人：应该明确了，就是想让你发展工业。

　　宣炳龙：对，就是昆山那个时候就是领导的思想都解放了，现在昆山看来落后了，我们要发展工业了。那么我们既然落后了，我们再不能按照原来周边县市的模式去走了，我们要层次走得高一点。那么，从84年开始呢，就是昆山县委县政府筹划，要搞一个工业区。

　　主持人：这个是不是就是昆山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前身？

　　宣炳龙：对，前身。那么这个决定是在84年年底决定的。就是县委县政府决定要在城市的东面，就是在这一方土地。这一方土地如果说在30年前，你们来看，这里都是团团塝塝，都是墓地啊什么，都是一片荒凉的地方，就是不能讲没有人烟吧，就是基本上是没什么东西的一片地方。那么，规划出来就是第一期在这个地方搞一个工业小区，第一期的规划是3.17平方公里。那么决定以后，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自己要搞，也没经过国家批准，也没经过省里批准，你不能独立的去设一个机构，说搞这个工业小区，然后呢就在各个部门抽调了一些人。那么我呢当时说84年年底开始，就是作为当时经委是主管经济的，那么就是主要参与了这个开发区的。当时成立了一个指挥部，参与了这个指挥部的工作。我的分工主要是就是发展工业经济，一起来规划怎么发展工业经济。

　　主持人：你当时说那个时候，这个工业工业区没有批准……

　　宣炳龙：就自己偷偷搞的。你昆山去批，根本不可能批准的呀。那么真的自己搞起来再说吧。所以昆山之路不是《人民日报》的《昆山之路》，他有个根本的一个问题，就昆山的事情，都是从当时年代的话来讲，少说多做，先做后批。做成了，我们的指导思想：你现在要去批上面肯定不会批给你，你昆山不具备搞工业区的条件，你原来是个农业县，也没有工业基础，第二你也不靠港口，你也不是主要沿海城市，不可能批给你。但是倒过来我们如果做好了，相信国家总会承认的。所以我们说少说多做。

　　主持人：没有想过后果？

　　宣炳龙：这个时候要想后果的话，那这些事情就全不成立了。所以，现在来讲，19大以后，特别是去年年底开始到今年上半年，解放思想，从习总书记开始讲，要解放进一步解放思想，到地方上领导现在都在讲解放思想。所以解放思想他有一个立足点，就事论事叫解放思想是没用。解放思想，你要丢开一切，要想人家不敢想的事，要做人家不敢做的事。

　　主持人：要担人家不敢担的责。

　　宣炳龙：唉！那么倒过来，我要讲你要解放思想，你要做我们前人没做过的事，我们要做创新的事情，新的东西是朦胧的，是大部分人不认识的。你今天最后做出来了，哦，这是新的很好，在你提出这个概念的时候，你知道这个东西是好是坏呢？通过我的灵感，我觉得最后在我的电脑里演绎出来，这个东西现在这样做，做到最后他是一个精彩的东西，但是你这个一个就是一个故事，也可能是你的梦想，可能你现在一下子先讲出去，（别人会说）这个人在做梦，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我们听都没听到过。我们这里有几个老农，当时我进来搞规划的时候，这里的坟地要迁掉。几个农民跟我讲：宣主任啊，你真的在做梦，说这个地方没有引进外资，要请外国人来帮我们搞经济，我祖宗18代在这个地方，外国人什么样子我们都没看到过。你还要把外国人的工厂的钱“骗”到这个地方来，有这个可能吗？大家都觉得没这个可能。

　　主持人：你当时怎么想？

　　宣炳龙：当时我们想因为世界经济是这个潮流，对不对？再加上老实讲，我们祖辈来讲，“一带一路”江苏省是不管古代来讲，现在来讲都是起始点。古代来讲，郑和下西洋从什么地方开始？太仓。对不对？我们古人早就要搞国际贸易，郑和下西洋就打通了古代的丝绸之路，把中国的陶瓷呀、茶呀运出去，对不对？那人家古代人都能够这样做，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呢？所以现在来讲，我就讲要解放思想，你要丢开你一切。我思想要解放，我要敢想敢说敢干，你要放空。但是真正要做到敢想敢说敢干。你首先要无私，无私才能无畏。你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今天想，这件事给领导看，领导会有什么想法，领导如果有想法的话，对我的升迁会有什么影响，那你如果说这个东西都待在脑子里，那你绝对不可能，你的私心待在里边，那你绝对不可能无畏。如果你不能无畏，你的解放思想只是口头上空话。现在有好多人在讲解放思想，实际上有的一大半都是讲的空话。

　　没有政策支持，没有经费拨款，甚至没有“准生证”，但昆山人“不等、不靠、不要”，“敢想、敢当、敢为”。昆山开发区建立之初选择“富规划，穷开发”——远景要有，走一段再弄一段；政策不足，服务来补。为了昆山第一个外资项目，宣炳龙往南京跑了100多次搞审批。在他的努力下，1985年，外资企业苏旺你有限公司落户昆山开发区。这是昆山历史上的第一家外资企业，也是江苏的第一家外资企业。它的意义对于昆山来说是历史性的。“亲商、富商、安商”的服务理念由此也成为了昆山开发区的招商名片，为昆山这块名不见经传的弹丸之地引来众多中外企业。

　　主持人：事实上，宣主任刚才讲，我们怎么能做到解放思想，有一个首要的前提无私，我觉得您不仅是这么说的，你也是这么做的。我们接下来的访谈当中，大家也会听到宣主任后面一个一个曲折但又非常精彩的故事。比如说，我们回到工业区，大概80年代的那个样子，工业区建起来了，刚才也说没有政策扶持，都是叫做自费，自费弄起来的这么一个工业区。第一个项目，第一个外资项目，您怎么把它，按那个老农的话来说，“忽悠”过来的。

　　宣炳龙：那么我们第一个外资企业是日本人的企业，就是80年代，在84年开始，年底开始谈，85年建设的。那我就讲，从80年代，84年开始，我们谈第一个苏旺你公司，那个艰巨的程度啊，这个是现在人很难相信的。我就举例子来讲，我们整个审批这个项目，就按照我们那个总经理有记载，那天他在讲，我讲是一百多个章，他跟我讲实际上是要200多个章，才完成这一个项目。因为当时的话，我们昆山也没什么权利，要批一个外资项目，都要到省里、到南京。那个时候我们到南京汽车颠颠簸簸要开七个小时，再加上那个时候也没什么车，借了这种吉普车，我说这种吉普车可能还是朝鲜战场上的战利品呢，对不对？除了喇叭不响，其他全想响。又没空调。没有太阳的时候，你打开窗户，那个灰啊，到了南京头上全是，白衬衫肯定已经变黑了。那么夏天闷热……

　　主持人：是的，我们大家可以脑补一下这个画面，因为你想这样的一个季节，大家都说命是空调续的，那时候没有空调。

　　宣炳龙：唉，那么后来我们带了很多报纸，然后一开一段呢就去河里弄几桶水，啪啪啪，把报纸全部给他浇湿，就凉一凉放在上面，因为报纸稍微倒点冷水嘛，他总是有一点降温的作用，再开一段再来一次。那报纸是一次不够的，因为烂掉的，下次用的话，你还要换一点纸张，就是这么过来。另外，我举一个例子来讲，我们在谈第一个苏旺你公司，有一天晚上，昆山那个时候没宾馆，最好的招待所就是昆山县政府的招待所，现在讲是昆山宾馆，那个时候昆山宾馆也是很破的，就是一个四层的小楼房。那么晚上10点一刻，那天晚上。这个是那个老板叫三浩内郎，叫翻译，姓徐。那么他那个时候打个电话，他说宣主任，你要到宾馆来一下。他说三浩老板不干。我说为什么原因？他说你来了以后再说。那么，我去了，去了以后问三浩老板，我们谈得很好，大家开开心心的，为什么平白无故（不干了）？他说我十点打个电话，那个时候的电话都是总机，一个招待所就是一门总机，啪啪摇过去。他说我叫你们总机给我接个美国电话，我们的接线员小姐给他怎么说：现在什么时间了，还不睡觉，打什么电话。他说这种环境，你现在不能打电话，你现在是晚上10点。我美国的销售公司现在早上刚上班，我要布置他任务，了解他昨天的销售情况，你这个电话都不能打，我怎么在这里投资？那么后来，（我们）就慢慢慢慢的给他解释了，总算解释通了。我们后来也跟接线员小姐讲，你们不能这种态度，将来就是说，哪怕他凌晨一点打，你们也要给他接通这个电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给他建第一个工厂。

　　现在你们过来，我们所谓老城区就是在西面，我们当时来这个地方也没有桥的，我们人过来到这方土地上全靠摆渡的，不是人好过来。所以我们建第一个苏旺你公司的时候，我们的砖啊瓦啊，都是靠摆渡过来，搞人工挑进去的，也不像现在什么机什么机，就怎么干的出来的。这是在人的辛苦程度，上一个报批：你要走那么多程序，有法案。第二个建设过程中间，因为那时候基础设施条件、交通条件也没现在这么好，你都要靠人工在支撑着。这是你在精力上的一种付出。第二个思想上，你说搞第一个苏旺你公司，搞第一个台资公司，我们经历了多少这种被冤枉的感觉。讲一个小故事。当时日本书苏旺你公司在昆山他是做工艺手套的。他一副手套出口，当时都出口到二十几美元一副手套。当时我们上海金星电视机出口只卖二十几美元一台，它一双手套要卖二十几美元。他生产的是高级工艺手套。那么我们的工人全是农村里出来的，那么做的东西嘛没有这种艺术细胞，没有这种审美观，他没有对这种东西的要求，他没有。所以，后来这个日本人就寄了一些画报，那寄来的画报，日本那个时候山口百惠爱打网球，穿了超短裙什么，胸部有一点露的这种画报进来了。好，马上有人搞到外办，外办马上找我：这都是黄色的东西。后来，我说，日本人你为什么把这个东西弄进来。他说我要提高员工的审美观，然后有了生美观以后，对他做的这个工艺的东西它会更爱惜，要让它有这种感觉。那么，就是这么一点东西，外办（说）下次这种东西都不准了，而且要检讨——你都把黄色的东西引进来了！

　　主持人：这些东西都是当时你没有想到的？

　　宣炳龙：这是你想不到的，但是给你的就是精神上的压力，种种的事情对你的精神上带来很大的压力。但是我们还是要做啊。你不能因为这些事情我们就不做。那么，苏旺你来了以后，就是说这是第一家外资企业，那么他进来了以后，后来慢慢的第二家，苏旺你公司第二家，又是江苏省的第一家外商独资企业又过来了。

　　主持人：你觉得能把这一家一家企业引进过来，最终靠的是什么？

　　宣炳龙：那么我也在相信一个一件事，人想做的事是没有做不成的。关键你能不能坚毅不拔地在这个事情上坚持下去。中间他会有很多曲折的过程，但是你只要坚持，我想他总是会成功。现在，你说人想的事情有什么做不到，只要你想得出，他完全就可以做得出来。

　　主持人：估计也是这种执着的劲，把一个又一个看上去很艰难的事情谈下来了。

　　宣炳龙：对，你看上去不能成功的事情。一般人这个说这个事情做不成的，但是你只要坚韧不拔地去做，有创造性的去做，他是会做成的。我说，谈招商，介绍经验，讲了很多方法，实际上真正的经验就“诱惑”两个字。我们褒义来讲“引进”，但是你在引进的过程就带有一些“诱惑”，可能我们的基础设施条件，我们当时的客观条件还不能达到，但是我可以做说，我现在做了七分，我三分是加了“诱惑”。最后来讲，可能这个事情我们注意了，人家确实来了，这个三分不足的地方马上怎么给他补助。所以，捷安特自行车当时的董事长叫杜吉斌，到昆山来，他跟我讲，宣主任，你这个人真的是一张烂股票。给你怎么一讲？说不买吗？好像错失了一个机会。但是看看线上吧，您就是一张烂股票，什么都没有，就是对这个沙盘图纸啊，这个将来是什么，那个是什么……但是他说烂股票恰恰可能就是一次机会，会变成潜力股。他说我就买了吧。现在他们也认识到，确确实实是个潜力股。92年来的台湾那个企业叫六和机械，现在在昆山，六和机械有十几个工厂了。他的董事长姓孙，他也在跟我讲，宣主任，我是觉得你这个人啊，我坚持不敢相信，对着个沙盘就是，将来这里20层，这里25层……我来，上面拿了太阳伞，上面出太阳，下面要穿雨鞋的，我们（河岸）标高3米6，一下大雨后，你第二天第三天这个水都排不完的。所以，上面出了太阳，下面还穿雨鞋。但是你带着我们跑到这里，说这个地方将怎样怎样……看看全是一片荒地。但是，就是有一种感觉：你这个人讲话了中气很足，两个眼睛很有神。你这个人的精气神很好。

　　主持人：其实说到底还是表扬你，说明你“诱惑”有方。

　　宣炳龙：所以我自己总结出来就是这个招商就是一种“诱惑”，诱惑的东西讲得难听点，你去跟人家吹，但是吹的东西你要知道我哪几个部分我是吹的。真的人家来了，我赶快要把这个部分补上。我吹的部分我是肯定能做到的。当时美国人来，他们在全世界170多个国家都有销售点，他每天要通过网络收集信息，布置任务的，当时我们昆山大哥大手机都没几部，通讯速度慢的不得了，后来我说你要达到什么一个网速，昆山现在做不到，但是你来我肯定给你做到。最后我是下功夫的。最后想出来上海可以租一条专门的卫星线路，2200万。那个时候那2200万，90年代初不是个小钱。我说你给我租，我就是给他一条专线，后来就专门为他一个企业我们租一条卫星线路。

　　主持人：因为你言而有信，你要说到做到。

　　宣炳龙：对，要做到。但这个企业来了，把昆山的电子行业就全带起来了。所以，我们那个时候有一句话，就是千山万水、千辛万苦，对不对？你要跑要到外面去招商，又要跑北京审批、南京审批，是不是要跑千山万水，在人家愿意投资以后，你要千辛万苦，因为我们好多条件确确实实当时不符合人家这个国际企业的这个生产中的各种要素，我们尽快的把这些要素补上去。怎么补上去，要钱钱没有，那你要千方百计怎么去解决，所以我一直讲政策不足服务补，我们就靠我们的服务，把困难留给自己，把方便留给企业，你就要有这股劲。没钱怎么对付？富规划穷开发，穷人的孩子穷当家。你昆山小小的一个农业县，你要搞那么大的一个工业区，全国领先的第一流的开发区，那你怎么办？那么，小马也要拉大车。“马”是小的，一个县，对吧？拉的“车”，最后我们拉成一个国家级的开发区，而且是国家列前列的开发区，不是一般的国家级开发区，那你都要有这股劲，自己都要定位，你也就是讲要自信。小马拉大车就是我的自信。你不要看我马小，人家认为你做不成的，你们也想审批国家级的，你有这个可能吗？你一个县级市，钱都没有。也所以很早就给他们定位，小马也能拉大车，实际上我们做到了！就是你要有一个自信，要有一个坚忍不拔的意志在里边。就事论事做。做三年考虑领导能不能提拔，这就没办法弄了。

　　1988年7月26日《人民日报》头版刊登了新华社记者、《人民日报》记者联合采写的《自费开发——记昆山经济技术开发区》长篇通讯。“昆山之路”由此名声鹊起。此后，国务院特区办每逢召开14个国家级开发区会议，总是特邀昆山自费开发区到会参加，被称为“14+1”不入编的“私生子”。最终，经过8年努力，1992年8月，昆山开发区终于被国务院批准列入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行列，由编外转正，在全国独树一帜。

　　主持人：刚才提到92年，就是你讲，这么小一个县，然后申办了一个国家级的开发区。

　　宣炳龙：昆山跟昆山开发区总共经历了四个发展阶段，在我手中经过了四个开发阶段。第一个开发阶段就刚才我讲了，84年年底开始确立了昆山要从农业县走向一个工商业城市。怎么办？在昆山城市的东面划出了3.14千平方公里建一个工业区，后来扩大到6.18平方公里。这个就是在84年年底开始到80年代末期。这一个阶段解决了昆山什么呢？解决了昆山工业“有”跟“没有”的矛盾。从我来讲是昆山工业从无到有的一个阶段。到了80年代末期，我们的工业小区6.18（平方公里）基本上已经建得差不多了。那么我们就开始想，因为当时有国家级开发区啊，那我们昆山能不能申报一个就是国家级开发区。那么从80年代末期开始，我们就争取申请国家级开发区，但是当时大家都认为是不可能的。中间有国家领导人来过问我们，为什么你们不能叫开发区，要叫工业小区，我们说不敢叫啊，因为我们没得到国家批准，我们怎么敢叫。（领导人说）可以叫啊！这句话呢对我们昆山人那个启发，就是你国家领导人来讲可以叫嘛，应该讲也可以批，那么试试看嘛。但是根据国家当时的条件，批国家级开发区有两个基本的条件：一个是要沿海城市，像第一批14个国家级开发区都在沿海的，江苏有两个，一个是南通，一个是连云港，84年批的。昆山既不是中等城市，又不是沿海城市，那你根本就没这个条件。因为南通连云港都是省辖市，它基本条件一定要是中等城市，第二要沿海城市，昆山两个条件都不具备。但是实际上我们觉得我们出去看，我的6.18（平方公里）的工业小区比有的国家级开发区，我们感觉我们做的不比你们差，对不对？所以后来呢就是想，不管怎么样向国家开始报告，那么这个过程呢一直争取到1992年的2月份。那么国家正式批准，这就是中国第一个自费开发区的诞生。前面的开发区14个国家级开发区都有国家政策，你开发一个平方公里，国家给无息贷款1个亿，另外，你区域里的财政收入给十年钱留，第三个银行有开发基金给你贷款，那么我们就没有的。这个时候，因为当时批这个是艰难的不得了，整个过程要两年多时间。作为我们昆山人的态度就是能不能给我们一顶帽子，我们不要政策，给一顶帽子。后来李鹏总理批了，说“自费开发区，不享受国家开发区的政策”

　　主持人：国家级的这个帽子戴上之后会有什么好处吗？

　　宣炳龙：国家级的帽子戴上去以后，因为人家也不知道你是自费开发，这是李鹏批是自费，对外讲，你总是一个国家级开发区。后来我就讲了，自费开发对我们是一个压力。从机械理论上来讲，压力越大，产生的动力恰恰越高。如果你没有压力，反正钱国家给的，政策都是国家的，做好做坏反正一个样，那根本没什么压力，没有压力你就没动力，没动力你汽车就开不起来。我们是这个压力大，压力大，产生的动力就大，对不对？那产生的动力越大，它发展的速度就会越快，对不对？这一个阶段实际上进入了昆山第二个阶段，就是从无到有的第一个阶段过了以后，从有到大。因为我们要为什么要报国家级开发区，我们会进一步发展，我们引进大企业，原来我们从无到有的阶段，我们引进的都是传统行业，就是中小企业。那么你老是这种传统行业、中小企业，对一个城市的发展是不利的，也没那么多这种工厂来。那么，我们要引进大企业。引进大企业一定要有个品牌，有个平台。那么，不管怎么样就是弄一顶帽子吧，弄个国家级开发区的帽子。这样就促使昆山就是又一轮一个大发展。那么，这一个阶段从90年代初一直走到97年，就也六七年的时间，解决了昆山就是从有到大的一个过程。那下面这个过程，97年我们遇到了一个发展的一个瓶颈。到了97年年底的时候，我们原来的规划设想中要引进的企业已经差不多了。当时还轮到97年98年的东南亚金融风波。东南亚金融风波，中国的经济发展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那么昆山也发展到一定的阶段，我们怎么办？我们要走向高。所谓的高就是现在开始，昆山要引进高新技术产业，那引进高新技术引进什么东西？“三机”——很明确，手机、计算机、数码照相机，但是引进三机跟我原来的工业基础不匹配，因为你要引进高新技术产业，引进电子产业，它的各种生产要素要有很大的变化，你要符合他这个东西。所以当时我们也总结了有没有这种先进的模式。那么当时就了解到台湾有出口加工区。

　　主持人：所以设立了全国第一个出口加工区。

　　宣炳龙：对，就这么诞生出来的，按照这个产业的要素，就是设计一个就是出口加工区，怎么来满足，在软件跟硬件上满足这些高新技术产业的需要的条件。

　　主持人：那是哪一年？

　　宣炳龙：这个是应该从97年年底开始。那是很艰巨。因为前面刚才我讲了，批国家级开发区说起来也艰巨，但是它有一个模式，国内有这个样子搞。出口加工国内没有了。我到省里有跟领导汇报。（领导说）这个东西，听都没听说过。老宣，你这个人胆子这么大，尤其设计这个东西出来。我说，能不能往中央报，（领导说）这怎么可能？这个过程中间真的是艰辛。但是我们又是坚忍不拔，说服各种领导，为什么这样做，做这个东西有什么好处。各级领导对这个东西不认识，我们怎么让中央领导慢慢的来认识我们这个问题。但是总也给我们通过两年多的努力，就到2000年的上半年，朱镕基总理签字：同意设立就是出口加工区。那时真的是中国第一个这个出口加工区。如果讲知识产权来讲全是昆山。当时我跟人家讲，规划2.86平方公里，他们都要叫我到北京汇报，你搞这个出口加工基地，我说三年以后，我的进出口总量达到50亿美元，那个年代50亿美元是个天文数字。我们国家外汇储备才几亿美元。我们海关总局有个常务副局长叫赵光华，他后来跟我讲，老宣啊，你在台上讲，我在台下给你捏一把汗。三年以后搞50亿，你有没有测算过？我测算过了，我完全能够做到。我们到2006年最高峰的时候做到多少？623亿美元，才2.86平方公里，做623亿美元，你要有人去总结总结的话，这块土地是全世界产值最高的一块土地，对不对？那不是50亿美元，50亿美元的1/10，都算少了。我们2006年最高峰的时候，手提电脑占世界产量的44%-45%，手机我们占到25%左右，数码照相机也要占到20%。

　　但是我的预计，三年以后出走40%。因为你这个东西他本身这个产业的发展不断在调整。可能我们现在的可比优势比其他区域多大。但是可能3-5年以后，我的可比优势不及后来跟上的人了。事实上证明，后来越南啊什么，他们的可比优势比我们更大，那我们要充分准备他下架，所以走第四个阶段。第四阶段走向什么阶段？走向昆山强的阶段。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个龙腾光电。为什么会产生这么一个概念呢？两个原因，一、前面所有的发展都是以引进为主，三引进：引进技术、引进资本、引进管理。通过前面三个过程以后，我们引进了这个先进的管理，我们也引进了技术，我们也积累了资本，那完全有条件向强的方向去发展。第二个、我们原来来的大部分都是加工工业，有好多关键的技术都在人家手中，关键的零配件都在人家手中。为什么最近国家道东道西叫“芯”，对不对？中国手机电脑的生产占世界的产量70-80%，最后这个芯片还是靠人家的。所以那个年代我们是走向强。走向强要有两个因素，如果你都是靠引进的，老实讲，它一般流水线一搬，人一走，这个东西都不是你的了，你要知识产权技术是以你为主的，资本一定也要以你为主。

　　主持人：那个时候你怎么意识到这一点？

　　宣炳龙：意识到这个问题，刚才我讲了那2006年我们的手机电脑，我们的手机，在世界上，从终端来讲，我们产量很大，但是从核心来讲，电子资讯产业三大核心部分，面板、芯片、第三服务器，三样东西都在人家手中，你这种加工工艺你能生存吗？所以，这个阶段我们一定要走向强。强的阶段，搞什么？就是围绕电子资讯产业的主导产业，面板芯片服务器这一类的东西去发展，所以提出要搞一个光电产业园。所以说2006年年底搞光电产业，然后光电产业园的第一个项目，就是资本以我为主，昆山开发区投资51%，台湾投资49%，我们绝对控股。现在来讲，龙腾光电那么多年，创造了140几个专利，这个专利权是我们的。他创造了一个标准，就首先制定实施世界上手提电脑14.1英寸的这个标准，在龙腾光电制定出来的。那你要做14.1英寸，同意不同意做，这个权利都在我们手中。因为我（百分之）51，你搬不走的。这个东西都是我们的，那产品是领先的。第二，当时的国内的液晶面板，除了京东方以外，就是昆山第二家。龙腾光电的建设过程中间，这个风险是大到大家不可想象的。我们有个副书记跟我讲，宣主任，你这个人真是下决心的。他说你记得不记得你为了龙腾光电开一个工委会。如果龙腾光电我们现在搞了，万一国家批不准，万一我们搞砸了，所有的领导捆绑着，15人，从15层跳下去，我们的办公大楼呢在那边，就是那个办公大楼就是我们当时开发区管委会。走上阳台，大家捆住一去跳楼。就是这么个决心。

　　主持人：就是你讲的。

　　宣炳龙：对，就是我讲的。当时我讲的，就是举了个例子，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在解放沈阳的时候，就沈阳周边有个什么河，河上的桥全部要炸掉，为什么？只准胜，你不胜就死在这里，没有退路。我们今天搞龙腾光电就是没退路，搞不成的大家集体跳楼，而且捆住一起，不要谁先跳，后来不跳。绑住一起跳。对，你没有这样的决心，龙腾光电肯定没法搞成。

　　主持人：现在这样的一个档口，你们那一代人的这个精神，或者是你们走过的那些经验，积累的那些东西，在现在这个当下，怎么做？或者说能够应该发挥什么作用？

　　宣炳龙：就是我们国家怎么把我们广大基层干部的这个积极性，这个发展经济的激情，能够充分的调动起来。这个现在是最关键的。我讲，现在19大以后方向很明确：中国梦，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这是我们总的方向。对目标也很明确，要发展高质量。但是怎么做到这个？就是要靠基层干部的积极性。我说我们江苏省两次经济大飞跃，就给全国来讲，大家都认可的两次苏南模式，第一次苏南模式是乡镇企业，第二次到了80年代又一次新的苏南模式，因为乡镇企业随着我们国家改革开放的深入进行，外资过来、新的技术过来，我们原来乡镇企业这些技术产品都落后了，怎么办？跟外资企业的竞争，我们明显的落后。那么这样呢我们就引进技术，引进资本，跟外商合作，引进外商的企业。那么第二个苏南模式就是外向型经济，从昆山一个县里的开发区开始，最后在江苏省每个县市都有开发区，那这个又是一次苏南模式。我们一直在讲，经济发展没有固定的模式，什么模式它都会有，随着历史的进程，它会淘汰。历史在发展，经济的质量，经济的发展模式也在改变。但是只要我们干部保持旺盛的发展经济的一种激情，一种模式面临着过时，完成它的历史使命，可能新的一种历史模式，他又给你创造出来。我们四个阶段就创造了四种模式，四种发展的方法，对不对？所以关键的关键还是，我认为还是人的积极性。我希望我们的领导能够把我们基层干部的积极性能够充分的发挥起来，真正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改革开放过程中去，真正实现中国梦伟大复兴。这个是我们总方向的对不对？因为事情最终是干出来的。

　　主持人：好，我们谢谢宣主任今天花了好长时间给我们做这样一个赤诚的，而且是很有感染力的一次讲述。希望你内心永远充满激情和干劲，从而永远年轻，再次感谢。

　　宣炳龙：谢谢。我说记住两句话，毛主席的一句话，共产党员要奋斗终生。习总书记去年我记得有一句话，革命总在奋斗中，寻找快乐。

　　【结语】

　　习近平总书记说过，“只有敢于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才能收获别样的风景”。回首40年，可以清晰看到，“昆山之路”最关键的就在一个“闯”字，在没有路的地方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为江苏乃至全国树立了样板。而要敢于闯，就要有担当、有热情。尽管已经年过七旬，但我们依然能从宣主任饱含深情的讲述中，亲身感受到40年来，昆山人勇于拼搏、大胆创新的那份激情。40年后的今天，改革开放站上了新起点，未来的民族复兴之路上会有更多挑战，经历更多坎坷，也需要我们付出更多的激情与勇气。所以我们也希望通过今天与宣主任的对话，能够将上一辈改革者身上的百折不挠、永不言败的精神传递给新一代改革者，成为他们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的不竭动力，伴随他们在新时代的伟大征程上书写属于自己的新的传奇！这里是改革开放40年人物访谈节目——行者不惑，我是汪玲，我们下期节目再见。

　　（来源：江苏新闻广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