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志
(作者熊志,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资深评论人;本文系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客户端独家约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河南三岁女童王凤雅,5月4日因视网膜母细胞瘤离世。5月24日,某公众号发布文章《王凤雅小朋友之死》,指责其母杨美芹利用女儿患病募集善款15万元,却没有将善款用于治疗女儿的疾病,而是用来治疗小儿子的唇裂,“利用小凤雅存活的希望诈骗”。随后,王凤雅家人遭网友声讨。
随着专业媒体的介入,王凤雅事件终于真相大白。原本愤怒的人发现,在自媒体和爱心人士“重男轻女”、“诈捐”的故事之外,还有另一个家属视角的版本。在这个版本里,表现不专业、有炒作嫌疑的公益人士,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试图主导王凤雅的救治。这种不尊重受助者、将孩子当行善道具的行为,将王凤雅一家与爱心人士推向对立面。
愤怒到报警的微博大V“作家陈岚”发长文道歉,那些曾经笃信父母作恶的声讨者,从愤怒到歉疚的情绪转换,只用了几天时间,这种转换依托于专业媒体的信息披露。但在当初确立愤怒的围观表情时,更多却是源于捕风捉影的信源。《王凤雅小朋友之死》这种来源不够权威,但是足够有冲击性的故事讲述方式,很容易满足人们对那个世界的想象:贪婪、刻薄、重男轻女。那种深入骨髓的偏见,让不少人将他们想要看到的剧情,当做故事的真相。
当真相被还原时,我们甚至能够看到,那些试图沉入基层的公益人士,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们用居高临下的姿态来行善,然而,不分场合对着孩子拍照,或者哪怕医院和床位没有联系好,先把小凤雅拉到北京再说,或者指责家属放弃渺小的救治机会,本质上也是源于偏见,一种无法做出超乎认知局限决定的农村人,也得按照公益人士的现代慈善逻辑行事的偏见。这种偏见未必有着明确的是非分野,本质上它还是植根于一种裂痕。
说到底,我们真的了解他们吗?答案多半是否定的。即便是一线的爱心人士,也未必能够深入王凤雅和杨美芹们的文化和传统,在一个逻辑异样的世界里行善,并且去化解受助者的种种认知局限。至少在王凤雅事件中,这种裂痕被公益人士理解为一种不可原谅的触犯,以至于让后者怀疑,“这是一起团伙诈骗”。
这两年,“下沉人群”和“五环外人群”成为一个时髦的说法,互联网的产品经理们,靠着这个逻辑打造出快手、拼多多等火爆的产品。但是在媒体层面中,一些经济文化还相对封闭落后的地区仍然很少被真实全面地展示,以至于王凤雅被当做慈善道具,在家属和爱心人士之间被来回撕扯。另一方面,即便是号称专业的讨论社区知乎,在王凤雅事件发酵的最初阶段,笃信父母作恶的讨论也占压倒性优势,这倒是让人想起那句“能让你发现更大的世界的不是知乎,是快手”。
在很多时候,声讨者并不是缺少了解真相的信源,而是不愿意去接受一个有违他们世界观且略显粗鄙的乡土风貌。事实上,早在4月中旬,王凤雅风波初期,红星新闻就对事件进行了平衡性的报道,提到爱心人士的做法欠妥、筹款的总额度以及善款的大概去向,不过这样的可靠信源,却淹没在信息不足、观点过剩的自媒体消息中。
新闻之所以会反转,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偏见所辐射出来的道德判断,代替了有关事实和具体细节的讨论。这种道德判断,就像我们在看待贫困人群时,容易提前代入“非蠢即恶”的预设立场,以至于会选择性地过滤掉那些不符合预期的事实,用片段来建构起事件全貌。
当然,理解他们不等于默然接受王凤雅的命运,王凤雅家属贻误治疗,是导致小凤雅死亡的主因,这一层事实无法磨灭。只是,这种因信息匮乏导致的某种“无知”,或者说可怜之人身上的“可恨之处”,并非个体的局限,某种程度上,它是一种大面积的困境。讨论王凤雅之死,应该触及到这个层面的反思。而作为一种连接方式,现代慈善受到的挑战在于,如何介入那种可能存在“贪愚私弱”的文化土壤?
得益于权威媒体的披露,王凤雅的家属被从爱心人士和愤怒网友的牢笼中解救出来了,但放眼望去,王凤雅以及杨美芹所代表的弱势人群,仍然被困在信息茧房之中。在信息不足和观点过剩的媒体环境下,时刻有着被刻板印象和偏见再度击倒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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