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耷子
(作者耷子,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影评人,执行制片,江苏省电影电视评论学会理事;本文系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客户端独家约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刚刚在第90届奥斯卡上横扫13项提名的科幻电影《水形物语》,不敢让人轻易冠以“伟大”的威名,却又让人始终难以忘怀。在墨西哥导演吉尔莫·德·托罗的镜头中,《水形物语》有时像经典音乐剧那样新颖大胆,有时像黑色电影那样冷酷残忍,有时却又像一部浪漫爱情电影那样令人陶醉。这种复杂而迷人的影像气息,无论在哪个年份都可遇而不可求。
《水形物语》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成人童话,充满了非同寻常的梦幻感。看电影时,我们很容易就陷入到精美奢华的场景和颇具创造性的视觉特效中,优雅的镜头运动营造出了一种极度诡异和神秘的氛围。这种氛围,与强劲的故事张力融合在一起,显现出导演托罗对自我风格的彻底回归——它收起了《猩红山峰》刻意做作的哥特式恐怖美学,转而像其早期执导的《潘神的迷宫》那样,将浓墨重彩完美植入到情节的发展中,让角色爆发出微妙而充满杀伤力的情感能量。
哑女伊莉莎的听觉正常,但她总是沉默不语,看上去是个敏感却又有点社交困难的人。但当一个被放置在水箱里的秘密生物实验启动时,她的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深深地着迷,她密切观察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很快,哑女和一只来自亚马逊河的“美男鱼”相爱了。
在好莱坞历史上,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故事。早在1954年,我们就在《黑湖妖潭》里对一只长着骷髅手和蛛网指的人鱼报以同情;托罗也曾在《地狱男爵》中创造过经典的两栖生物阿贝·萨佩恩,此角几乎成为托罗电影的标志性符号之一。但《水形物语》的高妙在于,未知生物并不仅仅是制造恐怖惊悚效果的噱头,这个外形可怕的人鱼从钻出水面的那一刻开始,便有了某种比对意义——伊莉莎本质上和人鱼是一样的:他们都无法为自己“发声”,忍受着巨大的孤独,生存境况卑微而凶险。
这是两颗孤独的心一起抵抗全世界的黑暗童话。哑女用一颗鸡蛋让人鱼感受到人间有且唯一的一丝温暖,他们之间并不需要语言,因为在人鱼看来,这个女人优美的手语和值得信赖的眼神就是一切。
跨物种的交流模式当然不是电影的全部,在颇具默片质感的影像中,两个“弃儿”的心理伤痕以及彼此缝合伤口的过程,逐渐蕴蓄成真正的情感触点。她脸蛋受伤、忍受着贫穷与孤独,生活一潭死水;他满身伤痕,忍受着被囚禁的折磨,面临随时被处死的危险。
显然,精神的伤害远比肉体的伤害更加严重。两个人的力量越孱弱,拥抱在一起时的力量便显得越强大,因为再也没有第二个女人有勇气将卫生间灌满水,让灯蛾扑火式的爱情有了永恒的祭奠方式。这当然不是美女与野兽的恋曲,而是如李沧东《绿洲》中的哑女与囚徒一般,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水形物语》的人物看似有着非黑即白的脸谱化倾向:伊莉莎身边的男邻居和实验室的黑人闺蜜都宛若天使般的友善,一起冒死帮助她落实疯狂想法;而实验室里野心膨胀的政府特工里克特斯,则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冷战时期妄想狂,品行恶劣到令人发指。这其实是一种错觉。事实上,也正是这种泾渭分明的人设,才让《水形物语》在科幻童话类型元素的包装下,有了潜藏隐喻的可能。
托罗将影片时代背景设置在美国社会内部矛盾极为尖锐的60年代,每个角色都与时代有着现实关联:除了伊莉莎代表的弱势群体、人鱼代表的“差异化外族人”、里克特斯代表的强权势力之外,伊莉莎的邻居是一位夹缝求生的“同志”,黑人闺蜜从阻止伊莉莎到被迫泄密,再到帮助伊莉莎,整个过程就是那个时代非裔群体的缩影,一切的抗争都有着摆脱不了的无可奈何。
英国女演员莎莉·霍金斯凭借在本片中的出色表演,收获了本届奥斯卡的最佳女主角提名。霍金斯之前曾在我们熟悉的《帕丁顿熊》系列电影中扮演孩子的妈妈,但事实上,她一直是英国文艺片领域的演技派代表之一,曾以《无忧无虑》摘取柏林影后和金球奖最佳女主角。
在美女如云的欧美电影圈,霍金斯几乎可判定为“颜值”不合格。但正是这样一位相貌平凡、沉默害羞的女演员,在本片中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表演感染力——在没有一句台词的情况下,完全靠肢体语言和眼神完成表演,塑造了一个孤独内敛却丝毫不掩饰正常欲望、在关键时刻敢于抗争的女性角色。在这个哑女身上,你完全看不到她的自卑。她没有任何攻击性,却又有着常人无法想像的勇敢和毅力,当她用手语向里克特斯抛去发自内心的鄙视时,你会忍不住为她站起来鼓掌。
与日渐泛滥的好莱坞漫画改编电影不同,《水形物语》呈现出了非好莱坞化的艺术质感,美术置景与摄影布光独具特色,华丽而不失烟火气息。缘于男女主角“对白”的惜墨如金,亚历山大·德斯普拉的配乐显得尤其精彩,手风琴声中蕴藏着浓到化不开的甜蜜感觉,古典乐变奏则与人物的情感变化精准契合,强化了光怪陆离的梦幻感。
当然,无懈可击的技术永远无法遮蔽电影本身的光芒,两栖人鱼拥抱着一个女人的镜头将当之无愧地成为年度经典,而那只沉入深海的红色高跟鞋,则把所有人的心都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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