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猎奇病
文/树乱
一、
晚来一步。
这家人可能已经被杀光了,屋内凌乱不堪,只剩满屋血腥气如鬼魂游动。
男人的尸体被倒吊起来,捆紧双腿的绳子扎在电风扇的扇叶上,尸体双手自然下垂,摆出山呼万岁的姿势,随着风扇歪斜斜地旋转。
死者喉结有一处干脆利落的割伤,伤口中流出的血顺着脸颊淅沥沥地淌,在地板上画着一圈又一圈。
“真他妈的变态。”
李维虽然身经百战,可这种纯粹的愉快犯真是第一次遇到。
纯粹的,以变态杀人为乐趣的,愉快犯。
不仅乐在剥夺他人的生命,还喜欢摆弄他人的尸体,在现场观察受害者的惨状。
李维颤抖着取出根烟,火机点燃。
“头儿,那还有一个。”手下小王捂着嘴,看着李维嘴边的火星皱了皱眉。
李维顺着看去,女人的尸体瘫在卧室的床上,应该是房间的女主人。
她的头被生生割了下来,取而代之,家中爱犬的头颅被缝在脖颈的切口处。人的躯干和狗头用粗糙的棉线缝合,棉线被血浸透染黑。女人的皮肉还没有完全僵硬,刺穿处露出被戳烂皮革般丑陋的破洞。
狗的尸体躺在床边,女主人的头被扔在狗尸旁,可能由于时间的关系,没有来得及缝在一起。
“垃圾们,当你们听到我这段录音时,我正在……”
二十分钟前,局里的电脑像中了病毒,切断正在进行的工作,所有人的屏幕统一开始播放犯罪者的犯罪宣言。
这个“犯罪者”已经作案多起,根据现场录像和为数稀少的证言,大家得出结论,这家伙“恐怕不是人类”。
解决不了就只能掩盖,局里转为压制舆论、消除影响,但犯罪者就像杀红眼了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
李维作为局里的强硬派,面对不断发生的命案,坚持主张将犯罪者捉拿归案。
而软弱派则顺水推舟,称因为李维的持续侦查刺激了犯罪者,导致对方连续犯罪,仅仅是对抗逮捕而获得精神的刺激和愉悦。
李维只当反对者在放屁,但这次对方明目张胆地潜入局里,在所有人电脑上安装定时播放的软件进行犯罪宣言,接着顺利地完成了犯罪,犯罪手法又极尽变态。
任谁都无法不动摇。
“你们永远都抓不住我,一群傻逼,真为你们心痛。”
李维忽然觉得窒息。
就像有个黑色巨影从身后缓缓站起,露出锯齿白牙,而弱小的人始终埋在阴影中,喘不过气。
“呃啊……”
微弱的呻吟声从床底传来,李维慌忙走向床沿跪下。
床下是个小女孩,年纪不过十岁上下,她的胸口有一道严重的刀伤,切口很深,能够殃及生命。孩子整张脸已经被血染黑,眼睛翻白,如果不是嘴里发出的模糊呻吟,被当成死人也不为过。
但她还没死。
她还活着。
未经大脑思考,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李维毫不犹豫地拉出孩子,脱下大衣,用衣服将她抱起来,像是捧着一件珍宝。
他快步冲出房间,用尽全力大喊:
“快叫救护车!!!”
二、
“从现场看来,应该是男主人用刀刺伤女儿之后,又杀死了妻子,再.......做出了那样的事情,然后将自己的双腿捆在电风扇的扇叶上......”
“胡说八道,你试试将自己的腿捆在电风扇上?”
“是,根据现场的证据、提取的指纹和电风扇下的血脚印看来,应该是妻子吊起来的丈夫,并且割断了他的喉咙。可从时间上看,妻子这时候已经死了。”
“罪犯不是人,这点从之前几起案子就看出来了,问题是,对方是个什么怪物?还会不会有下一起犯罪?咱们应该怎么办?操。”
“根据法医的报告,两名死者的血管都有胀大爆裂的痕迹,推测可能是体内的血流忽然增多,血压瞬间增大导致的。也有个离奇的观点,就是比如有个什么东西,像蠕虫一样,在死者的血管里游动过……”
和之前的几起案子一样。
又一次印证了李维的想法,他咬牙深吸一口气。
是剥皮鬼。
剥皮鬼剥皮鬼剥皮鬼。
剥皮鬼是这座城市里所有的孩子儿时的阴影。
如果晚上不好好睡觉,剥皮鬼就会来到。
剥皮鬼没有自己的皮,所以他会钻到不好好睡觉的孩子身体里,这样,孩子就被剥皮鬼控制,再见不到爸爸妈妈。
所以夜晚来临,一定要早点休息,否则被剥皮鬼发现,就会被剥皮鬼盯上,被剥皮鬼夺走身体。
“还有一点,头儿,当然我们的假设都建立在凶手不是人类的基础上。
我们在凶案现场,看到了很多丝线状的血迹,就像是几根沾了血的棉线在地上拖动的痕迹,或类似于鼻涕虫爬过留下的印记,经过化验来看,那些血迹不是一个人的血,而是许多人的血的混合物。但咱们的技术有限,很难再从混着的血里把每个人的基因信息都提取出来……话说,这是不是说明,凶手是个吸血鬼一样的家伙?”
凶手是个吸血鬼,可以轻易潜行到局里,还能控制活人操纵尸体……要抓住它,超出人类的极限了吧。
李维压住心情,推开病房的门。
即使头儿已经多次表示过“你已经不能再深入这个案件了”,但李维从来没想过要终止。
所以,他必须来探望几天前被救下的小姑娘。
对李维来说,这个小姑娘活下来,是一种救赎。
李维推门力量太大,嘭的一声,恰巧撞上了正要出门的护士。
这位温柔的老妇人捂住痛处挣扎一会儿后,才抬起头看着李维,问:
“你是这个房间病人的亲戚?可我听说她的家属都不在了。”
“不……”李维显出些许窘迫,掏出证件,“我是来看望病人的。”
“……是这样,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护士点点头,“这么个小孩子,竟然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李维回点头,走向病床上的小女孩。
“不要太勉强她,毕竟……”护士在身后轻声嘱咐。
纯白的病房,小女孩穿着素色的病号服半躺在床上,她手中小兔子玩偶染上的血已经干涸,变成丑陋的黑色。
李维走到病床前,小女孩没有抬头看他。
“你叫什么?”
李维刚说出口就感到不对,自己的语气像在审犯人。
小女孩没有理她,依然低垂着头。
“她叫什么?”
李维指了指小女孩怀中娃娃,他感觉到女孩抓娃娃的手明显握紧了。
“淘气。”
小女孩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任何声调。
“淘气好……可爱呀。”李维觉得代沟太深,难以沟通。
“……”
“你叫什么?”
“淘气。”
女孩儿还是用相同的音调回应。
“她现在还处于应激障碍中,需要一段时间休养。”护士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维转过头,面露难色:
“可我们也没时间在这里守着她……”
护士温柔一笑,打断了李维的困窘:
“这里就交给我们吧,我们也有自己的坚持。”
“可是……现在还没有人为她付医药费。”李维下意识地挠起后脑勺。
“这件事,医院会想办法解决,你们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毕竟这个,这个灾难,我们在电视上也都看到了,所以请放心,我们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非常感谢您。”
李维注视着护士真诚的双眼,随后,向对方深深鞠了一躬。
三、
李维用脚踹开医院的门。
小王紧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失控。
“头儿,忍住,忍住,都是看咱笑话的,咱别再自己……”小王刚转正没一年,沉稳得不像是个新手。但他内心太善良,经历着一系列的凶杀案,肯定会让他受到不少挫折。
跟了我这样的师傅,真是对不起。李维心想。
今早,张大爷晨练时忽然觉得腿软,心想是不是骨质疏松,于是在几位大妈的陪护下来到医院看诊,可还没走近医院,就发现怪了。
血,从医院紧锁的大门下面淌了出来。
由于前一次的事件,省里特别派了专案组下来,李维实际上被降了职,现在只辅助上面人做工作。
“别挡道,”专案组组长拍了拍李维的肩膀,和几个手下大跨步迈进医院,“别碍事。”
李维没有管来自领导的傲慢训斥,但是,这场剥皮鬼的挑衅已经超出了他的忍耐极限。
看着上面的人进了电梯,李维推开小王,径直朝淘气的病房冲去。
医院内部血流成河,白色的墙壁被涂染成红色,碎裂的尸块散落四处,触目惊心,甚至让人忽略了空气中充斥的内脏、粪便混杂的血腥气。
凶手充满了乐趣地将整个医院的杀戮并肢解,惨剧中甚至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医院里恐怕已经没有活人了。
李维感受到怪物狰狞笑脸的黑暗剪影在身后环绕飞舞,他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后,进了病房。
护士的头颅横躺在病房门口,她的身体被粗暴地分解成几块,脸上的表情记录了她生命终结时见到的事物。
在极大的恐怖来临之时,个人微弱的挣扎毫无意义。
看着她恐惧的表情,李维想起昨日时她坚强独立的样子,不觉流出了眼泪。
“呃唔。”
一声轻微的呻吟从病床底传来,那声音李维曾听到过。
病床下,淘气怀抱着娃娃颤抖。
“淘气,”李维跪着拉出了淘气,“淘气,发生了什么?”
“淘气。”少女表情呆滞,口水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淘气知道的,淘气知道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但李维什么也问不出来。
如果之前让淘气活着还只是剥皮鬼下的战书,那这次在医院的屠杀简直就是变态者的盛宴。
枪声将李维拉了回来。
医院另一侧忽然传来枪声,接着是乱枪鸣响。
李维顾不得淘气,掉头冲向枪响的地方,脚下血河溅起的水花染红他的裤脚。
当他赶到时,几名专案组的成员已经躺倒在地,只剩下组长手中握着枪,站得笔直。
组长的眉心正中被子弹射穿,血顺着他的面门淌下。
李维看到组长的表情,就知道他身体里的灵魂是谁。
组长,或者说组长的尸体面对李维笑了起来:
“折磨你这种傻逼,真是有意思。”
然后,他举起枪,张开嘴,含住枪口,抠下扳机。
头颅破碎四散后,组长的身体瘫软下去,像提着木偶的线被一刀斩断,无头的尸体如烂泥一般堆积在地。
李维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四、
“李维,你别再跟进了,咱不管这个案子了还不行吗,让上面的人爱咋地咋地吧,”头儿说,“对方不是人,你越是想要捉住他,他才越是想要折磨你。按照法律规定已经不是咱们能管的范畴了,而且对方现在杀红了眼……”
李维甩了手里的烟头,盯着眼前说话的人。这些天只要他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浮现护士染血的脸:“打不过就灰溜溜地当王八?”
“这是命令,李维,”头儿一拳锤在桌子上,“该怎么样,会怎么样,所有责任我来承担,你这几天好好回家休养一下,先不要来局里了!”
李维定了整整一分钟,随即将腰间的手铐和配枪摘下,往头儿的桌子上一拍,转过头走了。
“我最后还有一个请求,”头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要再接近那个小女孩了。”
“头儿,你个怂逼。”
“所以你就把这个小姑娘带回家了?”绮美娇嗔,对丈夫单纯的行为虽有不满,却也表示出理解。
李维耸耸肩,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绮美注意到李维手中的火机,是两人还在恋爱时,绮美送给李维的第一件礼物,火机上的图案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被磨得斑驳,但是李维依然随时将它带在身边,视若宝贝。
绮美知道李维本就是这样的人,单纯,执拗,因此也不再反对他的主意。
于是她欣然走到淘气身旁,想去拿淘气手中的娃娃但淘气没松手,只好伸出手指刮了一下淘气的小鼻子:
“去给你选一件衣服吧。”
当淘气穿着绮美小时候的衣服出现在眼前时,李维竟然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本来还担心绮美会不会有什么不满,看来是在小看绮美了。
“绮美,你也别太费心了,身体要紧,家里还有我呢。”李维注视着绮美的肚子,温柔地说。
说罢,他尽力将头向后仰,不再去想其他的事,将剥皮鬼惊悚的影子挤出脑海之外……
就这么波澜不惊地度过了一个星期。
一周后,李维刚准备出门买菜,手机响了,是头儿。
“李维,你来一下局里,”头儿的声音有些急促,“我这有些消息,觉得让你听听更好。”
李维照办,开车到了局子,敲门进了头儿的办公室,只见头儿和一个身穿奇怪长裙的少女站在一起。
“小王不在吗?”
“打他电话没接,先不管他了,李维你过来。”头儿招了招手。
小王不是随意旷工的人,该出现的人不出现,李维心里多少有点疙瘩。
“是这样,有个算命的大师看到网上的新闻,想要跟你聊一聊。”头儿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算命的?头儿你信这个……”
“是占星师!”一旁的少女急匆匆地打断李维。
被称为“算命先生”的少女,套着修饰华丽繁复黑色连衣裙,裙摆有大量如雕刻般镂空的蕾丝花边,像年轻人喜欢的日本动画里的衣服。和李维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李维笑得很不自然:“大仙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占星师,”眼前的女孩说,“再说一遍,我是占星师。”
女孩没有在意李维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们城市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从新闻上看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恰好读到过,就坐火车赶了过来,想给你们一些帮助。”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话?”李维没有好脸色。
“剥皮鬼,对吗?”
李维这才卸下嘲讽,转而露出疑虑的表情。
女孩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本书,缓缓翻开。
书像已经有了年头,纸页发黄,烂如虫蛀,但整本书散发出阴湿的血腥气,像流传了千年未风化的残肢。
“这是以前除魔师的笔记,用童男的精血写成的,”少女也不害羞,举起一只手来比划,“用在满月下开刃的刀,切开他们阴囊后,攒出的血写的。”
头儿对书的来历不感兴趣:“你就告诉他这上面写了什么。”
女孩回瞪了头儿一眼,将书展开到某一页。
“就是这个,剥皮鬼。”
李维定睛看去,只看到书里画着一个黑色的人,画下方的古怪文字让他茫然。
占星师少女瞟了李维一眼,讲起剥皮鬼的故事:
六百年前盛行叫“剥皮”的酷刑,行刑方式是将人的前额切出个伤口,往伤口里灌水银,这样,水银就能把肉体和皮肤分离开来。用这样的方法,可以剥下一整张人皮。
一般被这样的酷刑折磨,正常人应该都活不下来。但如果人被剥下皮之后仍然活着,或者是被剥下皮后憎恶的灵魂依然存在,控制着剥皮后的身体游荡世间,那就是剥皮鬼。
剥皮鬼没有血液就无法存活,它们渴望人类的身体,不会轻易消亡,但没有皮肤的保护,肉体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磨损毁坏,所以占据他人的身体,是剥皮鬼活下去的方式之一。
剥皮鬼可以轻易地通过人的七窍、肛门或者伤口,侵入任何活人或死人的身体,夺取人体的控制权。
这种怪物的道德感在几百年间被完全磨灭,只剩下憎恨的快感,对付他们唯一的做法是不要激怒他们,让它们的灵魂随着漫无目的的生命逐渐消失。
否则,与这些不死不灭的怪物斗争,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不可能赢,再多人也赢不了。”占星师一字一顿地说。
曾有人战胜剥皮鬼的记录,据称是将剥皮鬼暴晒于阳光之下,说明如果使其远离血液且完全干涸,还存在赢的微渺可能。
“换句话说,剥皮鬼可能怕光和热。”
“这就是全部的东西?”李维低下头沉思。
“我刚才从贵局的档案中查了一下相关的记录,值得庆幸的是,从伤害规模来看,闹事的剥皮鬼应该只有一只。”
“那么大师,能帮我们消灭剥皮鬼吗?”头儿虔诚地问,像是已经听进去了。
“我打不过……我是占星师,又不是驱鬼师!”少女抱怨,“况且这个案件里又没有犯罪嫌疑人,我只是好心帮助你们一下而已……”
“已经够了,”李维点点头,“如果这次能消灭怪物,我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您,有缘再见吧,占星师。”
说罢,李维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局子。
五、
认怂不就可以了?
那个占星师说得很明白了,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认怂。
行啊,认怂。李维像龟孙子一样点头服输。
那就顺道给绮美和淘气买点菜吧。李维想。
将他拉回现实的是手机铃声。
屏幕上显示的是绮美的名字,李维刚想接通,又被匆匆挂断了。
心头涌上坏的预感,李维冲上车,将油门踩到底。
小王正在楼下等着李维。
此刻,他挟着绮美,将她像盾牌一样顶在前方,另一只手握枪,死死抵住绮美的后脑勺。
李维下了车,举起双手缓缓上前。
“李维……”绮美带着哭腔。
“兄弟,先把枪……”
枪响了。
子弹穿透绮美的头颅,女人的脑袋如同西瓜爆裂开,美丽的脸庞瞬间四分五裂。
人在被枪决行刑时,如果行刑者射击犯人后脑勺,犯人必须张大嘴,否则枪击会产生因头颅的内压,导致头颅分崩离析,鲜血和脑浆飞散。场面会过于恐怖,也可能会导致清理起来比较麻烦。
绮美就这么瘫倒下去。
“哥,不是我,不是我……”
刚杀了人的小王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像是蚊子在尖叫。
接着,小王的胳膊不正常地弯曲起来,就像有人在硬生生地掰断他的骨头一样,伴随着折断的声响,他的胳膊就像是玩具一样被生生拧成了几截。
被扭曲后的手臂,手中紧握的枪口正对着小王的太阳穴。
“哥,对不起……”
枪声连续响起。
李维又失去了小王。
绮美、绮美肚子里的孩子、兄弟,眨眼间就被轻易夺走了生命。
李维当然知道这都是谁做的,它想干什么。
你他妈的,就这么想折磨我是吗?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只有占星少女的话在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如果使其远离血液且完全干涸,还存在赢的微渺可能。”
李维木愣愣地走上前,弯下身,拉起绮美和小王的双腿,将二人拖行到院子里,堆成一团。
如果剥皮鬼是靠着钻进人的身体里进行控制,那么在阳光之下,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它应该还无法离开,而是蛰伏在二人的身体中,等时机再溜走。
如果它现在想要强行离开小王和绮美的尸体,就会暴尸于阳光之下。
李维转身打开汽车的油箱,从后备箱中取出软管,用嘴吸出油箱里的汽油,淋在绮美和小王身上。
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绮美送给他的打火机。
再见,绮美。我爱你。
蓝色的火裹紧二人的尸体。
火焰中,绮美的下身晃动不止,李维知道那有可能是什么,在想到那东西的刹那,李维觉得自己病倒了。
他看着一个血淋淋的小东西从绮美的身体中挣脱出来,接着,它像是有意识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李维。
然后它咧开嘴,笑了:
“你还没杀死我呢,可怜虫。”
笑过之后,小东西失去支撑,摔倒在地,它的嘴里掉出一截烧焦的,像是蛔虫一样的蜷缩着的虫子尸体。
李维的力气全部被抽空,差点向前一个趔趄,跪倒在火焰之中。
有人扶住了他。
是淘气。
她无声地出现在火焰旁,热浪让她的脸呈现出波动。
淘气,快走,别过来。
六、
很久之后,淘气将李维叫醒。
李维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洁白的床单墙壁,阳光被睫毛分成七色。
他病得厉害,身体衰弱到咽不下口水。更惨的是,他被头儿给铐住了。
开的枪是李维上交的,但不知怎么到了小王的手里。
也许小王在很早以前,就被剥皮鬼附身了也说不定。
那次局子里的播报事件,估计也是小王做的吧。
如果不是路边摄像头拍下一切,杀害自己妻子和部下的罪行,都要由李维来承担。
差一点,剥皮鬼就得逞了。
出院后,李维递交了辞呈。
“就这么认输了?”头儿的脑袋一直低着,不知表情。
“认输了,输完了。”李维声音只有自己听得到。
淘气在局子外面等候,她依然穿着绮美小时候的衣服,怀里还抱着那个兔子玩偶。
淘气,我们都是被剥皮鬼折磨的人啊。
李维看着淘气瘦削的肩,同病相怜的悲怆感油然而生。
跟第一次见到淘气比,玩偶上的血色已经逐渐褪去,剩下淡淡的血印,如果用心洗洗,应该能洗掉了。
人的记忆也会像这血迹一样,被时间淡化吗?
剥皮鬼下一步还会对我们怎样呢?淘气,剩下的我们,还要去哪里?
辞职后,李维完全变了样子。
他通过各种方式,联络上了很多人,这些人有的曾经栽在他的手里,有的宣称势不两立,但是李维给他们一一跪下,只为求得帮助。
他买了手枪,买了砍刀,还将窗外像蜘蛛结网一样布满电网。
如果有人想从窗外进入,必然会撞上“蛛网”,那时,只要打开电开关,对方立刻就会被烧焦。
如果对方破坏电网,闯进房间的话,腰间有枪,地上丢着砍刀,大不了鱼死网破。
为了保护淘气,他什么都可以做。
淘气是李维在这个世界上苟活着仅存的意义。
淘气怀抱着娃娃,没有表情地看着李维睡在酒瓶之中。
绮美去世后,李维开始沉迷酒精,虽然此前他滴酒不沾,但现在家中的酒可以垒成围墙,酒瓶密密麻麻地丢在地面,几乎无处可下脚。
李维当然知道喝酒伤身,但只要把自己灌醉,就能回到那个最美好的时光里,没有剥皮鬼,只有一家三口无意义而平稳的生活。
人依赖酒,不过是追求片刻间虚假的梦罢了。
每天喝醉后,发生过的案件都会分裂成受害人的阴影,一次又一次地在李维的脑海中徘徊与旋转。
这些影子从没有连贯地排列在一起过。
但今天不同。
今天,已经烂醉的李维发了酒疯,他取出枕头下面的飞刀,朝墙角的酒瓶丢去。
飞刀击碎了酒瓶的瓶身,酒液就哗啦啦地流了满地。
就像是人肚子上被戳开了一个洞,血液顺势淌了出来。
李维盯着酒瓶子上的洞半晌,曾经折磨过他的无数阴影竟在一瞬间重合了。
【剥皮鬼害怕光与热】
犯罪之后,如果没有“载体”的话,一般剥皮鬼是走不远的。
那么,淘气家的命案、医院屠杀和针对自己的报复,这些已经发生的案件相同点,在哪?
“淘气!”
李维半梦半醒间喊了一声,她在哪。
【变态,最喜欢在犯罪现场观察受难者的惨状。】
这些案件的“受难者”是谁?
从剥皮鬼开始挑衅以来,它渴望看到的是谁在痛苦?
李维忽然起了一身冷汗,像被一把摁进了冷水中。
【你越是想要捉住他,他才越是想要折磨你。】
如果说剥皮鬼一早就控制了小王,在局里播放犯罪宣言,那么,剥皮鬼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址的?又如何接近绮美?
前个瞬间出的汗忽地又蒸发完了,浑身冷得像浸透。
【我们在凶案现场,看到了很多丝线状的血迹】
从烧焦的蛔虫形状的虫子来看,细长的虫子,也许就是剥皮鬼的真身了。
一具被剥了皮的人类身体,在几百年的时光中,被磨损成了人体循环系统的经络、血脉,也许,剥皮鬼的真身就只剩下干枯、缓缓蠕动的血管……
【剥皮鬼应该只有一只】
剥皮鬼控制着淘气的父亲杀死妻子,砍下妻子的头颅,将妻子的身体和爱犬的头缝合在一起。然后使用妻子的身体,吊起了淘气的父亲。
也就是说,这剥皮鬼可以至少分裂出一个身体。
之前在绮美身体里烧掉了一具,那么,至少还有一具隐藏在……
这个变态,这个怪物,它一定会用自己的本体观察它最想折磨的受害者,那么那个本体就在…
淘气。
不知是谁在李维心中呼喊。
淘气。
“淘气!”
“唔。”
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李维从沙发上爬起身,笔直地朝淘气走去。
他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即使烂醉到失去意识,刀也没有离开他的身边。
淘气,这几件事最大的共同点是,每次发生,你应该都在现场。
李维张开左手五指,朝淘气伸去。
剥皮鬼就藏在淘气的身体里。
李维抓紧了淘气怀中的布娃娃。
布娃娃的名字,也叫淘气。
如果说剥皮鬼的身体只剩下经络和控制着神经纤维的鬼魂,那么它侵占人的血管,向人的肢体发出信号,侵夺人类的身体就不足为奇。
那么,当剥皮鬼的整个经络身体,收缩在一起的时候,完全可以藏在玩偶之中,而玩偶沾上的血迹,也恰好掩盖了剥皮鬼满身的血……
淘气在火中救过自己,她不怕火,剥皮鬼不在她的身体里,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手背忽然传来剧烈的疼痛,被抢夺娃娃的淘气狠狠咬在李维的手上,这一口实在太用力,血顺着淘气的牙齿缝隙淌了出来。
我知道这是你母亲给你留下的遗物,可是它已经被魔鬼附身了啊!
李维顾不上手背涌出的血,他一手拎起娃娃,反手捉刀。
用尽平生力气,一刀刺进了布娃娃——淘气的腹部。
血液从布娃娃的身体里喷涌了出来,就像是李维真的戳中了有生命的人一样。
玩偶的身体里,什么时候被缝进去了一个装血的袋子?
剥皮鬼缝合淘气家人,制造惨烈的现场,目的就是为了扰乱他的视线,自己再悄悄隐藏在玩偶身体里,陪在可怜的淘气身边,充满愉悦地窥探李维遭受折磨直至精神崩溃的惨状。
他因突如其来的顿悟怒吼了一声。
几条黑色的线从玩偶的切口处窜出,像是螳螂死后,尸体中爬出的铁线虫一般。
这就是剥皮鬼的真身!
李维内心一惊,伸手去抓。可黑线像蛇一般光滑,眨眼间呈S状扭曲起躯体,钻进李维刚被淘气咬出的伤口之中。
来不及了,要被剥皮鬼附身了!
李维下意识地拎起淘气,朝着窗外狠狠扔了出去,再将窗户一把锁紧。
窗外有他像蜘蛛一样布的电线,没有通电的情况下,淘气会安全地在上面着陆,等待到有人来救她。
虽然可能会被割伤,但她一定会平安地活下去的。她不怕火,剥皮鬼还没有对她下手,真是太好了。
小女孩活下去。剥皮鬼和自己同归于尽。
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李维取出腰间的枪,将枪口对准房间里堆积散落的酒瓶,打空枪里的子弹。
酒精淌满房间,李维感觉到两条腿已经不受控制,像是被人狠狠折断,再无知觉。
他费力弯下身,捡起一只酒瓶,砸烂瓶口,将酒洒在自己身上。
李维说:“可怜虫,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掉我吗?”
李维知道不是自己在说话。
“谁知道呢。”李维说。
李维举起打火机,这是绮美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
绮美,我爱你。
摁出火,引燃自己的脸,随后,爆裂的火焰顺着李维和酒精流窜,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
李维的脸变得扭曲狰狞:“傻逼!无能的傻逼,你会害死我!!!”
李维想冲出火焰,可李维用尽平生的力气,拎起火焰中的砍刀,瞄着自己双腿的膝盖骨劈了下去。
这样骨头就彻底断了吧。
这样你就跑不了了吧。
哈哈。
抓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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