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思|沙漠里的空水壶

2017年09月16日 14:51:53 | 来源:时光的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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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多年前一个冬天的夜晚,我们一帮朋友聚在摄影师李玉祥家在上海路的小屋里,那个小屋算是院子里的违建,但却是很多朋友相聚的地方,那些朋友中有些今天已经成了鼎鼎大名的人。李玉祥喜欢召集大伙涮火锅,那个冬夜,窗外刮着寒冷干燥的北风,我们围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火锅喝着啤酒,轻松地聊天。明亮的火焰舔着金属的锅底,它灵动的姿态向周围传递的温暖,那火光映在每个人的眸子里,象许多闪耀的梦境。

  李玉祥喜欢收集胶木唱片,他说CD唱片里的声音太干净,但胶木唱片里的音乐是有气息的,他最喜欢的是老柴,所以聚会的时候经常放柴可夫斯基的作品,在缓缓转动的唱片下,辽阔的俄罗斯平原在夕阳的余晖下缓缓流淌的顿河,西伯利亚的森林构成了我们身边的氛围和背景。

  身边的一个女孩突然提了一个问题:如果你走在沙漠里,身上的水壶已经空了,再也倒不出一滴水,你会把它怎么样?继续留着它?扔掉?还是把它怎么样?

  我们一样每个人都一下从俄罗斯的平原跌到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

  我想了一下说:“我会把它埋起来,做个标记。”

  这句话说过,时光转眼过了二十年。

  我已经忘记了这个聚会中的插曲,直到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坐在窗前随手翻阅着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才突然想到了那只埋在沙漠里的空水壶。普鲁斯特是一个非常怀旧的人,这从他这部伟大小说的书名和玛德琳茶点中嗅出了童年的气息,并用整整一卷书来描述那被激活的回忆中的生活。

  在我的记忆里,那只沙漠里的空水壶也象那块小点心一样,它一直被埋藏在遗忘的沙漠里,可是有一天它却作为记忆突然显现出来。二十年后,小屋里经常聚会的那帮朋友早已各奔东西,有的在事业上获得成功,有的远赴国外,有的再也没有联系了。但那个冬夜,那个围着火锅,听着柴可夫斯基唱片的场景却如此生动的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这有点像我看到冯小刚的新片《芳华》预告片时的情景,那些出现在银幕上的八十年代的文工团的情景,一定是冯小刚记忆深处刻骨铭心的场景,而且对于熟悉那个时代的人,那种亲切和熟悉的气息,真的跟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中的那块玛德琳茶点一样。

  而在我的记忆里,那只空水壶也跟玛德琳的茶点一样,它一直被埋藏在遗忘的沙漠里,可有一天,它却做为记忆突然出现,摇曳的火苗,音乐、啤酒和轻松的话题……它们都在记忆里重新复活了。

  我当初的回答——“把它埋起来,做个标记。”也许暗示了在记忆中和它重逢的可能。

  那天,那个女孩解释这个问题中的意象:沙漠和水壶都是内心的意象,沙漠象征遗忘,而水壶意味着记忆。

  人的一生其实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生命作为一个有限的标尺,在它象终点不断缩短的过程中,我们终会发现,我们获得的远不如我们失去的。

  许多的记忆落入遗忘的沙漠,被时间之风吹起的沙粒慢慢淹没。

  但抛弃和埋藏是不同的,埋藏的动机里隐含着重新寻回的愿望,埋藏其实是为了不被真正遗忘。一封旧信。一首老歌,一个熟悉的手势都能像玛德琳茶点一样唤醒深埋于遗忘中的回忆。

  而抛弃的人将不会获得这种回忆,不会在遗忘的深处与往日重逢,因为抛弃者已经失去了对过去的珍惜和怀念。埋藏者也与收藏者不同,收藏者是收藏昨天的人,他们迷恋于一切昨天的陈旧事物,旧照片、古董、字画,就像我们在短片《守护旧时光》里拍摄的那个老万,他喜欢收集一切陈旧的东西,旧门牌,旧书,旧家具,他试图从具体的旧物中找回置身过去的感觉。而在沙漠里埋藏空水壶的人,却是与那只空水壶有了一份心灵的契约。

  “人一生不能踏入两条河流”,时间是单向性的,人其实也不能一生两次走过同一片沙漠。

  我在想象里把那只水壶埋在了沙漠里,却不可能重返那个日子,如同重返沙漠去取回它。

  时间之风会吹移沙丘,让我记不清回忆的坐标,我甚至可能暂时把它遗忘在沙漠的深处,但是,在那些干燥的沙粒之下,我埋藏过一只空水壶,它藏在时间的沙漠之下,如同回忆与遗忘之间的期待与守望。

  那只埋藏在沙漠中的空水壶,随时等着滋养生命的水重新灌进来,就像我的心灵,总在随时等待着与往日不期而遇。

         文:姹紫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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