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黑豹”乐队吉他手赵明义手捧保温杯的形象，让许多人嗟叹人到中年的苟且与不堪，岁月的流逝中，长发飘飘的摇滚剑客，终不敌岁月侵蚀，沦为大腹便便的邻家大叔，“手捧保温杯”为网络又添了一个新梗，还有之前人们在地铁上遇见的窦唯，似乎音乐人的沧桑改变，更容易被人们感叹。

　　二十多年前一个冬天的夜晚，我在朋友的小屋里听西班牙吉他大师罗德里格斯的唱片，那是一张老胶木唱片，它在唱针下缓缓地旋转，音乐便象清澈的泉水流淌而出。老式的唱机黑色的老唱片，这一切都显得古老和令人怀旧。

　　朋友说，这样的胶木唱片，就像一个老人，放一次，它的寿命就短一次。

　　我缩在沙发的一角，心漂浮在音乐的流水上。从窗帘里透进的街灯温柔宁静，我想，这样的夜晚要是下雪就好了，有音乐有雪的冬夜是美好的。

　　雪是冬天的颜色，雪是苍老的颜色，苍老又意味着什么呢？

　　第一次在影像上见到罗德里格斯，我没有想到这位吉他大师竟然是一位双目接近失明的老人，而且是那样的苍老。年迈的罗德里格斯和与他同样年迈的夫人并肩坐在一条小船上，沿着平静的河水飘荡，从两岸的树林间洒落的细碎的阳光，落在雪一样银白的鬓发上，罗德里格斯的眼睛藏在茶色墨镜的后面，但那张历尽风霜的面孔上却透着一种沉静和从容。

　　在这幅画面的背后是吉他大师佩佩罗美罗神妙的手指拨动的琴弦，在颤动的琴弦上，美妙的音符象阳光一样滑进我的心灵。这是罗德里格斯的音乐，象诗一样纯净，散发着青草一样气息的音乐，这样的音乐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此因用心才能去聆听。

　　最让我感动的是失明的罗德里格斯在颤巍巍的老伴搀扶下走入一座古城堡，古老的城堡里空寂无人，只有四周金碧辉煌的雕塑如同一曲凝固的音乐，罗德里格斯的手指在墙壁上轻轻抚摸着，我感到他不是在摸，而是在听在看，疲乏了的老夫妇在古堡中央的桌子前坐下，他们平静地对视着，那一刻我忘记了罗德里格斯是失明的。突然，他们几乎是同时向对方申出了双手，隔着桌子两只苍老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对于失明的罗德里格斯来说，眼前的黑暗遮蔽不了音乐家内心的阳光，他用心在看世界。对于苍老的罗德里格斯来说，心灵的纯净和相濡以沫的爱使他的心永远不会苍老，正是因为这样，历经沧桑的人脸上才会有那种沉静和从容。

　　美国的“EagLef”（老鹰）乐队是很多摇滚迷钟爱的乐队，他们的一曲《加利福尼亚饭店》让多少人倾倒，他们曾是一支解散多年后重新组合的乐队，重组时所有的队员都年过半百，与当年长发飞舞，狂啸嘶喊的摇滚乐手们不同，他们每个人怀抱一把吉他坐在高凳上，每个人的头顶射下一束淡蓝的顶光，每个人都象武侠江湖里那种练到顶级的大宗师，他们开场的和弦大气沉稳，那是炉火纯青的音乐，是历尽岁月沧桑的音乐。主唱唐·亨利的声音稳稳的，沉着而自信，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和感染力，那是只有饱经沧桑的人才能唱出的歌声。

　　我不知道“老鹰”乐队中每一个人的经历，但在他们鬓发斑白的时候依然在内心保持着激情、活力和纯熟的技艺，与那些年轻的乐手相比，他们在台上站得更稳。

　　“老鹰”乐队的名字也很霸气，在众多的生命里，我们从未看见过鹰的死亡，它们永远高飞在天空，好像最后的生命就是消失于天际之中。

　　台湾大众银行拍过一个根据真实人物故事创作的励志公益广告《不老骑士》，五个台湾人，平均年龄81岁，每个人都患有心脏病或各种老年疾病，还有人还得了癌症，但他们却骑上摩托车，带上逝去亲人的照片，环岛13天，骑行1139公里，只为完成心中的梦想，这个短片很有名，激励了很多的人。

　　衰老和死亡都是人类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每一个人都曾经年轻，青春的声音像风一样漫过山岗，但青春并不为我们停留，它象一只高飞的鸟飞越了我们的头顶，转眼消失在时光的深处。对于那些心中有着音乐，有着激情，有着爱和梦想的人来说，苍老或者年轻只是对一个人的心灵而言。心不苍老，生命就不会苍老。

　　一位诗人曾说，现实的黑暗吓不倒我们，就像光明从根本上难以打动我们一样，但只有心灵的黑暗会让我们连根覆灭。

　　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夜，我还年轻，对衰老和死亡的理解还很肤浅，那时候，岁月似乎还很长很远，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我也像抱着保温杯的赵明义一样，成了鬓角斑白的大叔，成了站在时光的侧面凝视记忆的人。

　　我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听着罗德里格斯的吉他曲，凝望着窗外，内心象大雪初晴的日子，那就让这样的音乐永不停止，让年轻的心在音乐中永不苍老，让年轻的我，守望岁月沧桑，等着二十年后，另一场雪的降临。

　　文|姹紫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