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导演回应质疑:拍大排档没必要买版权

2017年06月16日 22:10:25 | 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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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标题:广告多、制作烂还只是小问题?听听《深夜食堂》导演蔡岳勋怎么说)

  脸上的刀疤,藏蓝色的和服,轮番上场的方便面和煎饼果子,日式居酒屋,一条充满小资气息的街道,大谈爱情和青春的男男女女。

  于6月12日开播的国产版《深夜食堂》被一致“恶评”,目前在豆瓣上评分2.3,4万余人评价,其中90%以上给出了一星。各种评论铺天盖地,有的说中国的深夜食堂应该是大排档和路边摊,有的抱怨制造粗糙,翻拍不够本土,有的骂广告太多,喧宾夺主。

  为此,本报采访了该剧导演蔡岳勋,逐一回应“广告植入太多”、“完全照搬日剧”、“演员演技浮夸”等恶评。

《深夜食堂》导演回应质疑:拍大排档没必要买版权

广告植入过多?

  “以后我不会再接受这样的事”

  新京报:您认为为什么泡面的设计会被大家吐槽?

  蔡岳勋:原本我这个泡面的创意也是很好的,因为我晚上是非常喜欢吃泡面的,这其实也代表的是一个速食,像茶泡饭一样。如果没有植入,这个食物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问题,就是植入造成了大家的反感。

《深夜食堂》导演回应质疑:拍大排档没必要买版权

新京报:是根据植入才有了剧情,还是拍摄过程中植入的呢?

  蔡岳勋:有了泡面这个设定,广告植入才出现的。刚开始本来是一些小植入,后来变成了很大的一些,最后变成了超级多的一些。我就有一种,哇塞,怎么会这样……我相信这是所有导演心中的一种痛。我都决定和他们拼了(笑),所以我要设条款,我再也不要被这个事情勉强了。

  新京报:作为导演,您很反感广告植入吗?

  蔡岳勋:讲真,我以前植入做的挺好的。我拍的《白色巨塔》里,医生都在喝一种威士忌,从来没有人认为那支威士忌是植入,但那个威士忌却大红。包括《痞子英雄》中吴英雄的车也一样。我做植入的标准是“不勉强”,绝对不要用暴力的方法去做。植入对我来说是角色之一,不能因为植入而影响观众,而是让观众自然去接受它,自然觉得那个东西看起来好好吃哦,我饿了也要去买一包。而不是强迫我们去口播,去做logo,logo要超过三秒。这样会害死商品的。但不管我当时怎么说,都没有人听。

《深夜食堂》导演回应质疑:拍大排档没必要买版权

除了泡面,广告植入在剧里还有很多

  新京报:您对这样的广告植入有提出抗议吗?

  蔡岳勋:我抗议啊,当然抗议。从这部戏开始之后,我决定不再接受勉强我拍摄植入镜头这种东西,所有镜头必须经过我同意。我在开拍前就说了,你们要做植入可以,但要拍什么要让我知道,然而后来陆陆续续加了很多东西是我不知道的,只是告诉我说合约签的,就是要这样做。我说“你们开我玩笑么?为什么不问我?我有同意么?”但你知道,最终就会有压力来请我一定要完成这些事情,而且我连剪掉的权利都没有。

  新京报:那您怎么看待被诟病的广告植入问题?

  蔡岳勋:在我还没有杀青之前,我就做了一个有趣的决定,我后来笑称这个叫“深夜食堂条款”。我说以后我的导演合约里面一定会增加一条,所有的植入要怎么拍,我有最终的决定权。以后我不会再接受这样的事情。如果你不同意的话,那我们就不合作。

  新京报:日本版权方对植入提出意见了么?

  蔡岳勋:没有。植入他们还是会同意我们做,但可能也没想到最后会做这么硬。我常常自嘲说,我当导演以来最大的“心愿”终于做到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一个广告片的导演,那我现在成功了。但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会有一个条款是来保护我的创作,我可以不再接受。

  吴昕演技浮夸?

  “拍摄少拍了一些细节”

  新京报:在剧中吴昕的角色被大家吐槽非常浮夸,您如何评价她的表演?

《深夜食堂》导演回应质疑:拍大排档没必要买版权

  蔡岳勋:其实吴昕演的不是像大家想象得演的那么不好。那个角色很浮夸的原因,是整个叙事的框架里,少了一个交代她为什么很浮夸的原因细节。比如在街上难免遇到一两个很浮夸的女人,穿的很over。但她的出现是需要被标识‘她为什么很夸张’。这三个女人都是因为这样所以交不到男朋友。她们其实很可悲,但又很搞笑。我们想告诉大家的是,她们真的不值得别人喜欢么?但少了一些细节,她的夸张就被标识为一个空间里合理且真实的状态,就会被感觉不太合理。

  为何不拍大排档?

  “若放弃所有设置就没必要买版权”

  华语版《深夜食堂》大家从期待到失望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观众觉得中国美食多且深夜关于食物背后的故事也很多且动人,绝对不比日版的逊色。但目前拍出来的成片,第一集里出现的角色,无论是人设还是菜品,几乎都和日版一模一样。

《深夜食堂》导演回应质疑:拍大排档没必要买版权

网友自制图片,吐槽日版里有“大哥”,中国版里也有,但气场完全不一样

  新京报:为什么不把“深夜食堂”设置为中国的大排档?

  蔡岳勋:我觉得所谓的烤串和大排档也只是中国夜宵的一种。我在四川、青岛吃夜宵就长得完全不一样。而且写实和真实其实是不同的路径。如果你真的要讲中国底层的一种生活,大排档、烤肉串摊子是非常好的,没有错。观众所想象的,扣子只扣底下两颗的、带着金链子的、讲话声音达到自己听不到和对方说话的状况,绝对也是一种更接地气形态。但这会和《深夜食堂》完全没有关系。这部作品我是买的漫画的版权,我们做了接地气的改动,只是没那么接地气。我如果要完全放弃所有《深夜食堂》原本的特质,拍成大家想要的完全不一样的大排档,那也没必要买这个漫画的版权。

  新京报:为什么华语版《深夜食堂》还是日本菜色呢?

  蔡岳勋:刚好是凑巧了。前几集是炸鸡啤酒,红香肠,接着是泡面、鱼松饭,汉堡。看起来好象没有进入所谓中国各大菜系的主食。但接下来我们会开始做红烧肉、鱼香肉丝,最终还会有蟹粉小笼、火锅,各式各样属于我们的菜色会出现。而且我们也希望各个地方能够碰到的大大小小的食物都有可能出现在戏里面。

《深夜食堂》导演回应质疑:拍大排档没必要买版权

图片来源见水印

  新京报:那阿龙的红香肠切成“章鱼形状”这个台词也和日剧一模一样……

  蔡岳勋:整个剧里面我只保留了三个东西,一个是红香肠,一个是酱油炒面,一个是酒蒸蛤蜊。尤其是红香肠是我刻意完全保留的。因为红香肠是《深夜食堂》漫画的第一集,阿龙跟小寿也是漫画里面很重要的人物,就像《流星花园》第一格漫画的亮相,我会想把那个东西在剧里完整的拍出来。我认为红香肠是我对这个漫画最初的理解,所以我把他完全留下来,而且章鱼的样子都长得一模一样。

  “本土化”很难?

  “原著作者要求疤一定要保留”

  中国版《深夜食堂》开播以来不仅菜品和人设都被网友质疑“照搬日版”,就连布景和整个基调都似在往日版方向上靠,网友不仅想问“本土化就这么难?”

《深夜食堂》导演回应质疑:拍大排档没必要买版权

新京报:日本版权方会对改编提出一些严苛的要求?

  蔡岳勋:我谈这个合约就谈了一年半。日方会要求不管是改编漫画的,或者是原创的剧本,必须要交给他们审核,这是非常严苛的。然后我也有跟作者安倍夜郎先生见过一次面,他也会提出一些决定性的要求。比如他要求所有的故事必须要发生在底层,不要去拍上流社会的事情。他要求老板脸上这条疤不能变,连位置都不能动,这是绝对要求。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觉得可能跟他人生中很重要的人有关吧。他会要求菜色不要是餐厅的大菜,他希望随手在家打开冰箱,拿东西出来就可以做的。但我觉得安倍夜郎是很好沟通的创作者,他的兼容性很多。

  新京报:黄磊的衣服似乎也与日剧一样?也是要求保留的?

  蔡岳勋:服装颜色我试了很多种,但确实是蓝色是最舒服,老板的距离感、神秘感和气质都能体现。我试过白色的、灰色的,都不行,摆在那儿就很奇怪。虽然这身衣服是漫画里长这样,但我发现在中国也有非常多烤串拉面师傅是这样斜条领子,只是他们穿的是白色的。这样的衣服来自中国,而不是日本。而我建议大家保留了吧台和衣服,也是我们对原著的尊重,也是漫画作者留下来的一个“深夜食堂”特质,如果我没有办法做的比人家更好的时候,我宁可选择保持他原来创作的完整性。

《深夜食堂》导演回应质疑:拍大排档没必要买版权

黄磊脸上的疤是原作者要求一定要保留的,连位置都不能变

  新京报:那布景为何还是日式居酒屋?

  蔡岳勋:其实吧台里面不是居酒屋。日剧的居酒屋是小木头隔间的模型,我们是一个老码头仓库留下的主体去改变的。之所以让大家觉得像居酒屋,还是那个吧台的原因。其实我在拍这部剧的时候有特别研究过那个吧台,但故事需要老板和客人,客人和客人发生关联。如果是在四周摆上桌椅,客人一桌一桌的坐着,摄影、镜头的形态,老板和客人之间的关系,包括最重要的服侍感都会消失。像美式酒吧里,酒保和客人的谈情和了解,也是靠着吧台的关联。

  新京报:《深夜食堂》的外部环境似乎像“老上海”,不是目前能够经常看到的街头?

  蔡岳勋:我们没有像原著一样,把食堂放在繁华大城市的小巷子后面,是因为我觉得我们应该寻找到我们自己生活的底层空间,所以我们找了一个所谓的殖民地时代留下的建筑群体。其实在整个中国的沿海地带,青岛、上海、香港、台湾,其实都留下了非常多这样的建筑群。我觉得这是一种很深藏的历史记忆。我们在寻找另一种孤寂感。

  这部电视剧的原型,是颇受好评的同名日剧《深夜食堂》,着重讲述的是日本城市“边缘人”故事。这部在中国也受到好评的日剧挪到中国,为什么就让人尴尬和不适?

  深夜食堂不是嘈杂社会的翻版

  国产版《深夜食堂》的开篇,先是一位男客人对女客人大呼小叫——“女博士”、“剩女”,然后以浮夸的表情喊:“只念书,不会谈恋爱,浪费青春!”

《深夜食堂》导演回应质疑:拍大排档没必要买版权

  女客人则回:“男人最不靠谱、肤浅!”接下来的一整集,“泡面姐妹”和食客二人组便时不时陷入对对方的人身攻击:“没有另一半”、“着装俗气”、“老处女,没人要”。言语之恶毒、贫嘴耍贱的程度远远超出陌生人之间开玩笑的界限,极像一群气急败坏的盲流在骂街。

  接下来出场的伊丽莎白,则将心目中的完美男人定义为“三高男”:“学历高,工资高,个头高”;而将对自己的爱情产生威胁的人定性为“三低女”:“年龄低,胸围D,声音娇滴滴”。

  有点良知的观众看到这里,可能会产生不适,不仅是因为这些标签化的定义原本就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大忌,冲破了彼此尊重的界线,更是因为在我们身边,也不乏这类对别人妄加批判,时刻准备横插一脚、踏入别人生活的人。

  国产版的《深夜食堂》将这类人集中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给他们安上不同的身份和背景,故意制造一个冲突,让他们争吵、扯皮、歇斯底里。其实却是将我们在现实中最不愿见、最想回避的部分无限压缩、放大,摆在我们眼前重演。这就是为什么,它看上去那么浮夸、聒噪,让人想躲避,甚至激发了观众的“求生欲”。

  除了几句鸡汤式的旁白——“城市承载着很多孤独”,“真正的友情也该像方便面一样,能在平日的任何时刻里,在最需要时,给你一份最暖胃的陪伴”之外,国产版《深夜食堂》更像是一个杂乱无章的杂货铺,叫人不知道能从里面打捞起什么。其最致命的问题就是:再花哨的外壳,演员阵容也好,人设、服装、造型也罢,都只是虚空,因为它并不清楚究竟想表达什么,想向观众传达什么。

《深夜食堂》导演回应质疑:拍大排档没必要买版权

  与之相比,由小林薰主演的日剧则着重讲述城市“边缘人”的故事,不管是同性恋、黑社会,还是脱衣舞者、变性人,身份只是幌子,内核却是在探讨:

  当我在这个社会无法抵达世俗意义的成功,当我经历过波折、磕绊,活得不那么轻松又无力改变现状时,我该怎么办?怎么面对生活和自己?

  正如安倍夜郎在原版同名漫画中所写,所谓深夜食堂,就是“成天加班,疲惫不堪的人,失恋痛哭的人,梦想受挫意志消沉的人,忘却日常乐趣的人,被沉重的工作压得透不过气的人,因上司蛮不讲理满腹牢骚的人,置身幸福之中欢欣雀跃的人——让大家吃饱喝足、心满意足,满面笑容回家的治愈天堂”。

  从这个角度来看,深夜食堂的存在,是对日本急功近利、仓促匆忙的社会现实的无声反叛,每个故事中的人,无论是沉稳少言的老板,还是不时冒出两句人生箴言的浪人小田切,无论是向往婚姻却不愿放弃纯爱的茶泡饭三姐妹,还是外表冷酷的黑帮老大,都以自身背负的有限人生告诉人们:凡人皆有痛苦,耽溺于痛苦,不如平心静气地生活。

  有了这层底色,原剧才会显得温吞而迟缓,像一壶尚未冷却的茶,入口后在你的舌尖唇齿间游荡,时不时品出些人生况味。

  有了这层底色,当作词人对想当歌手的美幸说:“最重要的是想唱歌的心情。”老板在美幸病逝后,对一只猫咪说:“美幸,欢迎回家。”当原作漫画里塑造的“秘の男”,也就是剧中的小田切说:“人世如尼罗河中沉浮,不要轻视人生。”当这些场景发生时,才会沉甸而动人。

《深夜食堂》导演回应质疑:拍大排档没必要买版权

  也只有有了这层底色,在小田切即将远行时,老板对他说:“人世间,流浪人归,亦若回流川。”才道出了一语真谛:当渺小的个体在不堪重负的琐碎人世沉浮,哪怕世事难料,命途跌宕,总会如万川归海,所爱、所信即所终。

  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微妙联络

  网友们吐槽说这部剧从日剧照搬来的章鱼香肠、厚蛋烧不够本土化,方便面和煎饼果子在中国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面前又太过寻常,没什么技术含量。我们试想,假如这个深夜食堂真的变成路边的烧烤摊、大排档,混杂着啤酒、海鲜和烤串,或者真做成了李安《饮食男女》开场的那般架势,就真的可以做到“本土化”、“不违和”吗?

《深夜食堂》导演回应质疑:拍大排档没必要买版权

  答案似乎也是不确定的。

  因为问题的症结不是居酒屋和和服,甚至不在于照搬过来的台词和人设,而在于日本文化中的沉静内敛、悠缓克制早已融入其血肉,而在国内影视IP的催生大潮中,很难在短时间内改造成适合中国观众胃口的作品,更难将其与当下的社会痛点完美嫁接。从《十二怒汉》到《十二公民》的成功改编踩中了痛点:当来自不同社会阶层的人身处一室,讨论所谓的公平与正义时,如何保持理性?又如何接近真相?只是,这样的案例太少见了。

  纵观国内近年来流行的现代都市电视剧,从聚焦子女教育、中产焦虑的《小别离》,到讨论医患关系、医者责任的《外科风云》,再到探讨年轻人婚恋、婆媳关系、买房、工作赚钱的《欢乐颂2》。绝大部分的电视剧主题都浮于或受困于现实层面,比如恋爱结婚、夫妻关系、婆媳关系、二胎、买房买车、社会矛盾等。它们多半选择用最励志、最易于接受的方式呈现,并在最后告诉观众:有努力就有回报,有付出就有收获,事在人为,结局必然光明。

  而反观近年来流行的日剧,比如《东京女子图鉴》探讨的是:人应该忠于内心的欲望不断前行,还是应该停在原地享受当下?比如《问题餐厅》在探讨:在一个父权主导和压制的社会中,女性应该如何生存和维护尊严?比如《四重奏》则在讲:当一个人同时面对生存和梦想,究竟是该做“一只幸福的蚂蚁”,还是该做“一只可能面临困于沼泽的危险的蟋蟀”?

《深夜食堂》导演回应质疑:拍大排档没必要买版权

  当然,对于不同的剧的解读可能因人而异,但毫无疑问的是,相当一部分日本现代都市剧越过了我们所关注的恋爱、青春、金钱、购物欲与柴米油盐,直接质询人性善恶、个人在群体中的边界、痛苦与失去、生存状态,以及人之为人的尊严和困境。

  正因为如此,当我们看到日剧原版中的老板与食客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知晓却不言语,困惑却不发问,痛苦却不显露时,当我们看到陌生的食客之间虽然如此迥异,依然彼此尊重,为对方预留一块安全空间时,我们多感慨!因为真正的尊重,才是安全感的所在,才是深夜食堂存在的理由和价值,才足以暂时安放我们面对纷扰世界时的那份不安。

  恰是这份人与人之间的微妙的感情联络,让日剧原版的《深夜食堂》温情而不做作,和谐而不突兀。小田切不是说:“人与人之间总要保持一段距离,不要小瞧人生。”人物的一举一动,对话的抑扬顿挫,情节的张弛有度所透露的,或许只是表象,更值得琢磨的,是原剧中所展现的人与人交往时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它不至于让你陷入被侵犯的愤怒,不至于让你在无路可走时颓废不堪,它让你安稳、且心有执念地活着。

  “人世间,流浪人归,亦若回流川。”

  那些叫嚣着“只会念书,不谈恋爱,就是浪费青春”的人,怎么会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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