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琼花

　　（作者黄琼花，江苏城市频道《德行天下》制片人，南京同心未成年人保护与服务中心总干事，“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本文系“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手机客户端独家约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昨晚在微信朋友圈发现一篇很火的帖子，标题是《十五年，一个伟大灵魂对生命的救赎》。

　　文章截图

　　猛一看这是一个相当感人的故事，说越南一个叫宋福福的守墓人，看到被医院随意丢弃的被堕胎死婴，决意为他们埋葬立坟，之后又收留意外情况生下来被遗弃的婴儿，建了一个育儿院。为解决一些少女妈妈的苦恼，他甚至同意收留少女妈妈，让他们帮助照顾育儿院的儿童，等少女妈妈的困境解决后再离开。文章里面说到宋福福“尊重生命、善待生命的伟大善举”，如何如何让人感动。帖子上方还有教授专家的点评，非常的高大上。我看到时，该帖转发量已经近五千，点赞有几十位，读者留言也相当精彩。显然这个越南“伟人”把中国网民都感动了，就差膜拜了。

　　专家评论和网友评论

　　然而，在看过这个帖子以后，我心里却突然升起一个疑团。这个故事像极了两年前我在北京看过的一个纪录片。而那部叫《瓜熟蒂落》的纪录片，记录的却是越南一个育儿院虐童的事件。片中主人公、育儿院院长和宋福福的故事一模一样。不会是同一人吧？我赶紧翻出当年的纪录片剧照来辨识；又联系了当年在北京电影学院策划IDOS纪录片展的郑琼女士，请她帮我辨识；再通过网络搜索，看该纪录片的宣传短片通过其中人物面貌来辨识。最后确认，这个育儿院是同一个地方，人物是同一人！

　　《瓜熟蒂落》剧照和网文截图，可以看出两张图是在同一张沙发前拍的

　　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越南的宋福福是不是我们看到微信传播中的道德伟人？

　　我在2014年底到北京参加IDOS纪录片展，看到《瓜熟蒂落》这部纪录片。一年多过去，依然清晰记得这部片子相当的虐心。当时，剧场一半多人不忍心看完，就提前离场。近一个半小时的片子，充斥着这个育儿院的保育员冷酷无情虐打孤儿的画面和声音。

　　《瓜熟蒂落》纪录片视频截图

　　我强忍住愤怒、紧张和痛苦看完全片，只希望能从片中找到一个答案：这么暴力虐心的现场，纪录片导演为何要呈现？他又是如何解救这些孩子和他自己的？当时，我刚刚陪审完南京的郑东打死女儿案，见到儿童被虐打就情绪激动，更急需为自己寻找一种拯救的力量。

　　第二天，与该片导演交流。这个叫贾个布.安胡的导演，作为纪录片摄影师曾卧底在越南这家孤儿院蹲拍两年多。他告诉了我们事实真相。这个育儿院的院长宋福福因为妻子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差点死掉，加上自己是守墓人的工作忌讳，让他心惊胆战。有人就告诉他，你要多做善事，你的妻子和孩子才可以平安无事。于是，他利用墓地的便利，先是把医院丢弃的堕胎死婴埋葬起来，给他们立坟。后来，有人就把弃婴交给他照顾，再后来他成立育儿院，收留陷入困境的少女妈妈，接纳她们在院里生活，让少女妈妈做保育员。等少女妈妈把孩子生下，也可以丢给育儿院。宋福福这样的善举，曾受越南的广泛宣传并受总理批赞，所以也曾经是越南国名人。因为是国家认可的大善人，源源不断有善款寄来宋福福的育儿院，源源不断有爱心人士来院里做义工。而每次有义工来，宋福福和保育员都假装对儿童们特别友善，因此外人看到的都是孩子们幸福的样子。

　　也因此，尽管不断有人举报宋福福和保育员虐待儿童，利用孤儿牟利，但因为他的名声，当地警方也拿他没有办法。

　　安胡导演这样表达：“事实真相是，警察来了又走了，儿保人士来了又走了，医生来了又走了，孩子们依然每天生活在炼狱般的这个育儿院里。”想想看，观众看着孩子被虐待尚且受不了，每天生活在恐惧、暴力、伤害中的这些幼儿又如何承受呢？

《瓜熟蒂落》纪录片视频截图

　　幸好，在这部纪录片制作完成后，立即获得广泛积极的社会反响。在强大的社会舆论下，当地取缔了宋福福的孤儿院，将孤儿们遣散到了其他地方。宋福福也因此名誉扫地。而纪录片《瓜熟蒂落》，之后也被2013年阿德莱德电影节评为最佳纪录片，2012年ATOM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入围奖，还曾获得过一个特别奖项叫做‘儿童视角最佳纪录片奖’。

　　这是2014年12月，我在北京的经历。

　　然而，两年后的今天，在越南国已经身败名裂的宋福福，竟然突然在中国成名，成为“十五年对生命救赎的伟大灵魂人物”，成为中国网络宣传的道德圣人，成为网民膜拜的伟人，这未免太滑稽可笑了吧。

　　什么样的人可以称得上是“伟大灵魂”？编写这篇文章的作者，肯定是没有去当地采访，只是通过相关媒体搜到了这些赞美的照片和文字，但假如他多一点点责任感和敬业精神，搜索一下国际相关网页核实，一定可以搜到越南当地对宋福福的处罚新闻，甚至可能搜到关于《瓜熟蒂落》的纪录片真相。

　　可是，显然，文章作者没有！

　　为什么，一个被越南处罚过的“虐童狂”，多年后成为了中国网络宣传的道德伟人？！作为一个儿童保护工作者，我更感到汗颜和愤怒。难道为了点击率，看到一点点非常人的神话传奇就可以拿来推广？不用核实？

　　国家打击网络谣言曾经把造谣、传谣定罪，那么这种不经审查将假新闻、假的伟人故事编发传播蛊惑网民，又该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呢？目前相关部门的处罚力度是不是不够有威慑力？否则，这些网络编辑为什么会不负责任不经核实，轻易把国外的陈年旧事随意粘发呢？如果媒体不能保证真实可靠，中国网民将是第一受害人！

　　网络谣言的管控问题不是我的一篇文章可以解决的，但我希望我的亲身经历和见闻能够帮助大家看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