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圆

　　（作者为六集文献纪录片《致未来书》第四集编导；本文系“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手机客户端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随着保管库房大门的开启，一件看似普通的蓝灰色长衫被缓缓送到了我们面前。这件长衫除了领口和袖口有一点点磨损的痕迹，下摆有几个小小的破洞以外，保存得基本完好。

　　这件保存了近百年的长衫，是经历了怎样的曲折才能留传至今的？这是我在着手拍摄纪录片《致未来书》时遇到的第一个疑问。

　　我们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长衫，手指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里，藏在人心深处最温暖的情感，一个母亲对儿子的舐犊情深、骨肉至亲。

　　1925年，25岁的贵州青年冷少农告别母亲、妻子和不满半岁的儿子，离开家乡，动身前往1000多公里外的广州，投身到革命洪流中，当时他身穿的就是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这件蓝色土布长衫。

　　在外面的日子里，冷少农格外珍惜这件已陪伴他多年的长衫。有一次，这件长衫被老鼠咬了个大洞，他因此痛哭了一场，自己拿起针线将衣服补好，又继续穿在身上。

　　1932年，中共南京地下党联络站被敌人破获，冷少农牺牲于南京雨花台，年仅32岁。

　　今天，这件饱含着母子深情的蓝布长衫被保存在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

　　现代生活的丰富多彩，早已让许多人失去了对那些与苦难、动荡、贫穷有关的记忆。岁月流逝，世事变迁，让历史蒙上了厚厚的封尘。

　　我所承担的这一集主题是“人民如天”，从六位烈士的视角来阐述这一主题。

（作者拍摄《致未来书》期间工作剧照）

　　汪裕先、冷少农、徐楚光、任天石、朱杏南、谭寿林，他们在各自的革命斗争中有各自不同的角色，各有不同的家庭和文化背景。他们中有工人运动的领袖，有潜伏在敌人内部的敌军高级将领，有以救国救民为己任的普通医生，有为支持革命变卖家产的富家少爷，还有满腔热血的北大学子。今天，这些烈士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他们共同的信念：解救人民于水火，造福天下百姓。

　　于是，我遇到了第二个疑问：这些来自不同社会阶层，有着不同经历的人，为什么都不约而同地为了心中的信念而浴血奋斗，乃至甘愿献出宝贵的生命呢？

　　我带着这个疑问，开始了为期近四个月的拍摄。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摄制组到过辽宁、云南、广西、江苏、北京、上海、广东、贵州等地，走访了烈士的家乡、主要革命活动地，接触到了烈士的子女亲属和战友，阅读了烈士留下的诗文书信，试图通过采访和阅读，找出烈士从家乡门前的小路走上革命大道的心路历程，找出能够帮助我解答心中疑惑的件件细节、条条线索。

（作者和同事寻访烈士故事）

　　“我是把我的孝移去孝顺大多数痛苦的人类，忠实地去为他们努力。我现在就是在向这个方向去做。这样的事情是一件最大而又最复杂的事情，我要这样干，非得把全身的力量贯注着，非得把生命贡献。”来自冷少农烈士写给母亲的14页长信中的这一段话，在拍摄中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冷少农写给母亲的信）

　　现代人说到理想，会说想当明星，想赚很多钱，想有美满的家庭。烈士们何尝没有各自美好的愿望？可是，风雨飘摇中的祖国在召唤，他们就义无反顾，站在了斗争的最前线，心甘情愿地用生命去换取人民的解放。他们树立的人生目标令我们这一代人不禁生出崇敬之情。

　　随着拍摄的逐渐深入，历史的真相愈发让我震撼。

　　每一位烈士的背后都有着一个和我们一样普通的家庭，烈士们的父母却在希望与绝望交替中度过余生，烈士们的子女在缺失父母之爱的遗憾中长大成人。终于，我找到了烈士事迹中揭示本集主题的一个核心：每一个故事中的他们都面临着追求理想和舍弃家人的两难抉择。人民如天。他们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和自由，牺牲了自己小家庭。

　　比如1931年牺牲的谭寿林烈士，他的母亲在解放后才意外得知儿子牺牲的消息。在走回家的路上，谭母悲痛不已，摔倒在地，从此瘫痪。又比如1934年牺牲的汪裕先烈士，在他被捕时，他妻子不顾自己有孕在身，始终追随着丈夫。丈夫被敌人押送到哪里，她就追赶到哪里。在追赶途中，她和腹中的女儿都受了伤。因此，女儿的身体状况从出生时就不太好。

　　这次拍摄恰逢寒冬，摄制组看着周围凋零的景色，听着烈士的遭遇以及他们的家庭分离破碎的故事，不禁唏嘘不已。

　　历史想要传达给我们的信息，总是存在于细节之中。烈士的遗属给我们讲述的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其中的很多细节值得我们这一代人细细体味。对于他们的胸怀和精神，我们这一代人还需要细细学习和体会，才能有所感悟。

　　其实，这些烈士离我们并不遥远，历史在等待我们更深入地去挖掘，去探索，去借鉴。但愿，我们这部纪录片所记录下的一段段珍贵的影像，一封封饱满深情的书信，一件件承载着历史重量的遗物，能够感召今天生活在和平年代里的人们，提醒人们将烈士的精神传承下去。同时，也为后人留下一些对那段历史的记忆，指引走向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