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林

　　（作者曹林，“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知名评论人，《中国青年报》编委；本文系“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手机客户端独家约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只要随便堆砌几万个文字，通过答辩，就能从‘博士生’摇身一变为‘博士’。这样的‘博士’到底价值几何？”今年4月，南师大教授陈吉德在评审一篇教育部抽检的博士论文后，在博客上列出一些论文内容，称该论文差到让他愤怒。他在博客中强烈建议教育部有关部门追查论文的相关单位和作者的责任，并做出相应处理。这一话题成为网络爆点，引发公众对博士论文质量的讨论。

　　前段时间，我作为人民大学新闻学院的业界导师，参加了该院硕士的论文答辩。答辩的时候，评委们轮番对论文提出各种问题，大到整体框架、结构和方法，细到某个案例是否合适、某个参考文献是自己看的还是“伪引”――因为对论文要求很严，我看到的论文质量都比较高。但我知道，并非所有学校对学生论文的要求都这么高，有些导师从不认真指导，答辩只是走个过场，甚至导师自己写的论文都是垃圾，怎能指望学生写出高质量的论文。听一朋友讲过一个真实故事，一男生抄一女生的论文，答辩时老师说他的论文是抄的，他还不认，老师读他论文的致谢：感谢宿舍陪伴了我四年的好姐妹。

　　不过我想说的重点，不是博士论文的质量，而是这位教授把这事捅到了网上。――看上去这是一件能赢得掌声的事，将自己看到的问题暴露出来，引发对博士论文质量的关注和重视，推动问题的解决。但作为对论文进行评议的专家，陈教授在博士论文的抽检过程中，就将论文内容和意见发布在网上，这样真的好吗？

　　陈教授自己也意识到不妥，他在接受采访时说：评审专家拿到的论文都是隐去作者相关信息的，这是为了避免评审专家和作者或学校产生联系，有了人情考虑，容易酿成“江湖恩怨”。其实在教育部公布评审结果之前，我不应该透露论文里的内容，但是在那半个多月时间里，我在“江湖恩怨”和学术良知之间徘徊，最后还是对学术的坚守战胜了我，所以我发了出来，这虽然多多少少不应该，但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觉得，事关评审原则和程序正义，不是一句“实在忍不住”和“对学术的坚守”可掩盖、可轻描淡写的。作为论文评议专家，将还在抽检和评议程序中的论文在网上公开，会带来很多问题。其一，论文抽检本是匿名评审，作者不知道评审专家是谁，专家也不知道作者，可以避免人情腐败，可以这种方式公开后，作者知道谁在评审，很多事情就说不清楚了，事情就会脱离程序轨道；其二，这种抽检一般是三位专家匿名独立评审，这样公开，会对其他专家的评审形成干扰，影响他们的独立判断，从而影响评审结果；其三，这种公开也只公开了很少部分内容，网友看不到完整的论文，无法对论文作出全面客观的评价，这对作者是很不公平的。

　　我特别查了一下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2014年印发的《博士硕士学位论文抽检办法》通知，其中规定：每篇抽检的学位论文送3位同行专家进行评议，3位专家中有2位以上（含2位）专家评议意见为“不合格”的学位论文，将认定为“存在问题学位论文”。有1位专家评议意见为“不合格”的，将再送2位同行专家进行复评，2位复评专家中有1位以上（含1位）专家评议意见为“不合格”的学位论文，将认定为“存在问题学位论文”。第十一条规定：学位论文抽检坚决排除非学术因素的干扰，任何单位和个人都不得以任何方式干扰抽检工作的正常进行，参与评议工作的专家要公正公平，独立客观地完成评议工作。

　　其中提到：参与评议工作的专家要公正公平，独立客观地完成评议工作――可以注意到，并没有说要“公开”，因为匿名评审评议，一旦公开就违反公正公平了，也无法独立客观。这个规定也体现了对专家评议的尊重和重视，如果论文确实存在问题，相关单位也会受到惩罚，甚至学位授予权会被撤销，为什么就那么迫不及待，那么忍不住，急于超越程序而把个人匿名评议的结果赶在教育部公布评审结果前在网上发布出来？

　　有规定，有程序，能在既有制度框架中解决的事儿，为何非要往网上捅？退一步讲，即使你觉得公开有利于形成公共讨论，也应该在教育部公布最终评审结果后――还在匿名评审的程序中就公开，严重违反了程序正义要求，缺乏基本的规则意识，自以为是地以“坚守学术良知”的正义名义把程序正义踩在脚下。

　　网络围观有时能带来公开和透明，但不是什么事都适合“公开透明”，不是什么事都适合往网上捅。比如论文的匿名评审，就不能“公开透明”，为保证公平的结果就应在各自的密室中作出独立判断――参与匿名评审，就应该尊重这一程序，无论怎么愤怒，都应该克制自己的愤怒而以专业的方式写到评审意见中去，用投票去表达。即使这篇博士论文狗屎不如，也不应该凌驾于匿名评审的程序之上把论文内容发到网上去羞辱，而应该通过程序对论文作出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