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昱

　　（作者王昱，“荔枝新闻”特约评论员，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研一学生；本文系作者为荔枝网及旗下“荔枝新闻”手机客户端独家供稿，转载请注明出处。）

　　（图为2014年某设计学院研究生与导师互动卖萌毕业照）

　　南京邮电大学研究生这一跳，将研究生与导师的关系问题又一次牵扯到公众视线中。加之此前曝出的学生为给导师报账，凌晨四点起床排队之事，舆论充斥着对导师的不满。批评一针见血点破了师生关系掩护下的暧昧劳资关系，揭露了“克扣实习工资、强行收取论文版面费、冷暴力打压”等长期藏纳于象牙塔的污垢丑行，将注意力引向了长期缺位的导师监督考核机制和退出机制，这些批评不可谓不深刻，我已无需做锦上添花式的补充。

　　但一边倒的批评声浪中，师生关系的另一端却鲜有人深思。关注者不过说几句学生心理素质差、权利意识薄弱云云不痛不痒的批评罢了。我倒觉得，问题发展到今天这般地步，研究生自身的弊病同样不能回避。

　　从复试通过到正式开学，研究生有近半年的时间来权衡并选择导师，对他的性格特点、授课质量、科研项目、学界影响有个粗浅的了解，绝非难事。但问题是，许多研究生在选择阶段，不约而同地钟情那些科研课题多、学界地位高、行政职务高的名导、大牛，无比垂涎于导师的人脉资源、发表渠道，而对导师本身的性格特点、道德素质考量不足。功利心驱使的选择观，本就为日后扭曲的利益关系埋下了伏笔，待发觉导师竟是如此苛刻吝啬、道德败坏之时，才如大梦初醒般恍悟。

　　我不相信，那个劣迹斑斑的张代远能在往届学生中间留下芬芳美名，也不相信，往届学生都会带着一种期待新人进套的恶劣心态对新生进行隐瞒。

　　在入门之前，有些人一腔虔诚地念着“要是能成为X门弟子，干活不给钱我也愿意”“能参与国家级项目，不给钱我也想干。”因为x门弟子这一名号和国家级项目本身，在领域内就是可为简历添彩的金字招牌。入门初期，也真有人为了积极表现，什么杂事都愿揽，枯燥机械的活都不在话下，带着一种毫无尊严的跪舔姿态来取悦导师，甘做导师的生活助理与免费勤杂工。研究生并非如外界想象那般权利意识薄弱，而是为了换取隐性的资源，所以甘愿受委屈，甘愿牺牲维权机会，揣着赌博心理来进行一厢情愿的利益交换。这些人不必多，但其饱含媚态的虔诚却足以滋养部分导师的正当幻觉，认为被收入门下的研究生已甚荣幸，自己能让他们参与到项目中去更是“看得起”的恩赐，还谈什么补贴。

　　与此相对，有些研究生在入门前则对导师怀着不切实际的苛刻期待：发钱大方、派活轻松、用心指导、推荐发表、联系实习、包揽就业、共享人脉……诚然，我们希望有一个更良性完善的研究生培养机制，让寒窗多年的学子有更多收获，而非在毫无意义的简单机械劳动中虚度光阴。但问题是，他只是一位导师，不是对你肩负着道义责任的父母，象牙塔里这点美事不能让你一个人都占了。于是，拿钱多的去和活儿少的比，觉得自己累得不行。没项目的去和项目充实的组员比，觉得自己简历里少了许多可以贴金的经验。以己之短，度人之长，比来比去，自己或活累，或钱少，或没收获，理想的都是“别人家的导师”。

　　当你对生活满意时，晒在网上的幸福细节就算能唤起共鸣，也引不起多大围观。只有当你的不满触痛了他人隐伤，这种情绪才格外容易受到注意、放大、传播。网络揭黑的帖子和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已然在强化这一种情绪化极强的刻板成见：导师都是黑心的剥削者，挤占学生时间、压榨学生金钱还侵犯学生精神领地，却又掌握着决定生杀命运的大权，令学生有心反抗无力回天，只能乖乖做任人宰割的小绵羊，扮演廉价甚至免费劳动力的角色。

　　在这种渲染中，导师的素质被明显低劣化了，导师的权力被夸张化了——他决定你能否毕业，决定你求职就业、学界地位，简直掌握着后半生质量的决定权。我不知道，提出这些观点的人，有几位真正读过研究生？也不知有多少毕业的研究生，会认同自己现在的生活是导师决定的？现实中研究生与导师的关系，全然不像媒体想象的那般，皆充斥着赤裸裸的利益关系和扭曲功利的劳资剥削，天下导师一般黑，天下研究生一般惨。导师的权力，也没有大到这种程度。不负责任地抹黑只能增深师生的隔阂，也让我替身边许多善良正派、渊博随和、堪为人师的硕导深感不平。

　　与此同时，学生们也会产生一种幻觉，面对学术不端、道德低下的导师，他们没法反抗、只能委屈自己。自己没有找到好工作，没在学界有所建树，不赖自己，全赖导师。然而只有慵懒度日不思进取者，才会拼命认同这种“导师决定论”的逻辑。研究生朋友如果轻信这些既不客观也不现实的诱导，继续带着一种跪舔的姿态行愚孝之举，自甘放弃对精神侮辱、报酬压榨说“不”的机会，自甘把人生的决定权让渡给莫须有的“掌控者”，那么注定有更多惨淡将与你相遇，多么金光闪闪的硕士文凭也无法扭转。